大学里的六月,风是静驻的。
一场一场的风停留在学校的围墙外。所有的云和雨都绕开校园,洒落在不远处的街道上和一些不知名的地方。
行政楼前的那些痒痒树,一律向南注视着校门口,每天都有大量的毕业生涌出校园。
那条路上的尘土也因此被他们踩起飘荡在空中,久久不曾落下。天空明显暗淡了许多。我在那时看见有两样东西远去,一个朝高处,一个朝远方。
当远去的脚步止息,这些高扬的尘土又会慢慢落下,等待来年的离别再次扬起。
那时我已经大四了,我站在校门口,看那些走出校门的人,我在他们中间看到了失魂落魄的我。
怎么就到了大四!能够标识大四的,只有那些懒散的呵欠,迷茫的睡眼,或许还有断了底的拖鞋,脏兮兮的袜子。
宿舍换了好几次,每换一次,就会少几个人。大四了,宿舍里冷清之极,稀稀拉拉住着的几个人,也如同窗外的梧桐树,默然不语。
这些人,大学四年,要么过着苦行僧式的生活,要么就是刚失恋不久。只有这两类人会把睡觉选择在学校的宿舍。其余的,都四分五裂到校外的各个角落了。
热水瓶的内胆,大二上半年就破了,塑料外壳一直躺在床底,厚厚的灰尘落在上面,已经不能辨出颜色。热水房前,排着长长的整齐的队伍等待打水的人,永远是刚上大学的学弟学妹们。
大四了,毕业生们常年拿着一个水杯,到学弟学妹那里借水,有时候心一横,连热水瓶也借走了。
那台复读机,事实上已记不清是什么时候买的。当初买来的时候,定是打算学习英语的。
我也曾经被这一崇高的梦想激励着,一咬牙,省吃俭用半个月。可复读机买来后,一次英语也没有听过。倒是有好些流行歌曲的带子,躺在一个再也无人碰触的角落,任岁月的脚步从它们身上肆意踩过。
卫生间的水龙头常年开着;没有人注意到那些水声。记不清上一次来水是什么时候。后来,水来了,但水龙头却从此再也没有拧紧过了,时光的流逝远比流水来得无情。
大四梅苑外的那些香樟树,见过很多人。
但并不是每个人都能走进树的记忆。我常趴在一个窗口,注视着树的天空。我记住了上面的一些鸟叫,一些虫鸣。我还见过一朵云停留在树梢,我从来没有如此近地去观察一朵云:淡淡的,薄薄的,没有形状可言。
乍看有流云缥缈,定睛端详却又什么也没有。我也因此探知了很多有关树的秘密。我在某年夏天还没有来临的时候,发现树上住着一些麻雀。因为树上没有巢。它们只是每天准时到那些香樟树上溜达。
有时是一只,有时是一群。倒是树下某位女生的喊声会让它们安静一会儿。这种安静,大约与爱情有关。
过不了多久,我就要从这里走出去,带着对树和鸟的记忆。
这到底让我想起了小时候冬天在雪地里捕鸟的情形。
同时,也让我记起了一位女诗人零星的一些话:雪晴的时候,我在雪地上写了一个“鸟”字,然后就开始等待,我天真地相信鸟看见了这个字会欣然飞下来,在召唤了它的那个好看的象形文字上站一站,但鸟始终在树上。
最后,诗人用近乎决绝的悲伤说:远方,那些会使用米粒的孩子,将鸟们,一网打尽。
毕业生的心情,大抵如此。
宿舍旁的一些树,常年被路上腾起的灰尘覆盖。赭灰赭灰的,见不到一点绿色。有关它们的记忆,稀疏而萧索。
还得到图书馆一趟。还得登上一百三十三级台阶,才能抵达山顶那个灯火通明的地方。走进阅览室的时候,我看见曾经的我,正靠着一根柱子安静地看书。他那认真的样子离我很遥远。
仔细询问图书馆的老师,是否有未归还的图书。老师查阅一番,告诉我,还有一本三年前就借阅的《致橡树》。我一愣,想笑,却笑不出来。至今我也没有想起阅读那些诗歌的情形。
校外的小餐馆,一律被毕业生霸占着。
餐馆里,谈笑声最大的是毕业生;满腹牢骚神侃胡侃的是毕业生;一屁股塌在凳子上,拍桌子点菜的还是毕业生。
把小酒喝得东倒西歪、一摇三晃还大呼拿酒来的是毕业生。毕业生也有他们的苦衷,要毕业了,还有很多事没有做:没有谈恋爱、没有打过架、没有念好书。喜欢某位女生,没有机会开口等等。
他们只能在酒杯里,释放他们最后的激情和青春。
“长亭外,古道边,芳草碧连天。晚风拂柳笛声残,夕阳山外山。天之涯,地之角,知交半零落。人生难得是欢聚,唯有别离多。”唱到一半,早已泪流满面。
我们相互说些离别和再见的话语。但我们心里都清楚,有些人,离别了就不会再见。
最后看一眼校园,校园陌生得面目全非,似乎我从未在这里生活学习过,我磨损的全都是别人的岁月。
人事有代谢,往来成古今。我们都是校园的过客,当我们在这里打量着眼前景色的时候,我们看到的是一脉时间的流,那种勾连着过去,现在和将来的时间的流。
离开大学校园的一刹那,我想起了俄国诗人叶赛宁的话:不惋惜,不呼唤,我也不啼哭;金黄色的落叶堆满我心间,我已经不再是青春少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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