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乡地处湘鄂渝三省交会处,乡亲们常年深居大山,有着大山一样的坚韧性格,虽倔强不屈,但豪爽耿直,习惯性将硬币唤作钢镚儿,大家觉得格外亲切顺口。真叫起学名“硬币”来,倒显得做作和扭捏。
就像叫自己小孩的名字一样,诸如牛娃子、山娃子、树娃子,张口就蹦了出来,真要叫孩子的大名,犹如喉咙里呛了鸡毛,半天吐不出来。即使好不容易吐了出来,听着也是不清不楚。
钢镚儿又叫钢镚子,从清末就有之,是一种无孔的小铜币,十个钢镚相当于一个铜元。后来的钢镚儿分为一分、二分、五分、一角、五角、一元等六种。将硬币叫作钢镚儿,并不是我们家乡的唯一专利,刘心武在小说《钟鼓楼》第二章中就有写道:“那中年妇女想了想,便又掏出个五分的钢镚儿。”
在百无聊赖的时候,我喜欢将奶粉罐子拿出来数钱。儿时是打发青涩时光,如今是打发悠闲岁月。
我将罐子里的钢镚儿一股脑儿全倒在桌面上,有时摆出各种图案,在钢镚儿的碰击声中找到属于自己简单的快乐。有时,又将钢镚儿按面值分类,然后排兵布阵,有序摆在桌面上,犹如在战场上指挥着千军万马。
摆弄完毕,会按面值计算出钢镚儿总的金额。小时候,我常用罐头瓶装钢镚儿,后来用矿泉水瓶装钢镚,如果数来数去有十元或二十元,就像中奖一样欣喜,精打细算,如何使用罐头瓶或矿泉水瓶里的每一个钢镚儿,确保每个钢镚儿都用在刀刃上。
如今清算奶粉罐子里的钢镚儿,同样激活了我内心深处的满足。当罐子里的钢镚儿积攒到上百元或几百元,就连走路都格外挺拔,步子格外坚定。头昂得直直的、高高的,好像头顶的头发都无形竖了起来。
为了多积攒几个钢镚,不管去超市买米买面,还是在副食店买油买盐,或是在大街小巷买青菜水果,我都会掏出十元、二十元纸币,尽可能让卖家找回几个钢镚儿。我将这些钢镚儿零钱,有意识揣在裤兜里,让它们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生怕它们不小心跳出来,蹦出来,滑出来,还索性将手插进裤兜,使劲按着。
在家里,我也会翻箱倒柜找到遗留在各个角落的钢镚儿,柜子里、抽屉里、衣袋里、裤兜里,以及大包小包里,只要觉得哪个旮旯可能藏有钢镚儿,就会悉心查找。物资匮乏的年代,家里不当家的男人藏几个私房钱,无外乎就是在不显眼处藏几个钢镚儿,能有机会拿出来,换几包廉价的香烟。
钢镚儿是童年的美好记忆。童年揣在裤兜里的几个钢镚儿,少得可怜,如果能得到一个面值一元的钢镚儿,就如同捡了宝、发了财,定会欣喜若狂,格外小心地收藏着,生怕一不小心弄丢了。记得有次跑着去买东西,等跑到小卖部时才发现,一元的钢镚儿丢了,马上返回去找,可怎么也找不到,我伤心哭了好一阵子。
童年里,每一个钢镚儿都可以实现一个小小的愿望。那时候,一分钱可以买一盒火柴,可以买一个信封,可以买一颗糖豆;一角钱可以买一支铅笔,可以买一个练习本,可以买一个芝麻饼。一元钱当然能买到更多东西,可以买一包水果糖,可以买一个发卡。
那时候用钱,都是一分钱掰成八瓣花,有时一分钱难倒英雄汉。即使在马路边捡到一分钱,不是带到学校交给老师,就是交给执勤的警察叔叔。
每年过年的时候,为了图个吉利,母亲总会在一些饺子或汤圆里包上一个钢镚儿。如果哪个孩子有幸吃上,就说明他运气极佳,因“钱”与“前”谐音,昭示前途无量,里面的钢镚儿自然而然作为奖励,就归孩子所有。
读初中的时候,每个周日都要从家里背一袋玉米到学校,算作口粮。临走时,母亲从发皱的手绢里,拿出一个一元或两个五角的钢镚儿,给我作为玉米的加工费。
这些钢镚儿,是母亲辛辛苦苦积攒鸡蛋换来的。眼看家庭富裕的同学用面值较大的纸币换烫饼、换糖果,我心里无比酸楚,却连一个钢镚儿也掏不出来。
儿子也经历了钢镚儿岁月。他小时候学用钱买东西的时候,我也会每次给他一至两个钢镚儿,去换棒棒糖和冰棒。每次牵着他路过街道,看到眼花缭乱的玩具和小吃,儿子总会说,爸爸,我只看不买。但他的脚步总是挪不开,即使走了几步,也会依依不舍回头,目不转睛地盯着。此时,我只好又从兜里掏出几个钢镚儿给他,这时,他快乐得像一只小鸟。
如今,钢镚儿掉在地上没人捡了。就连买东买西,也少有人带钢镚儿了。只有寺庙功德箱里和许愿池里,还能依稀看到沉寂多年的钢镚儿。
为了体验小时候用钢镚儿的乐趣,每次送水师傅到家里来,我都不刷微信或支付宝,而是数八个一元的钢镚儿递给他。虽然他一脸不情不愿,但我觉得这才是人间最温暖、最有烟火气的交易。
2021-04-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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