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清明节的前一天,父亲带着对亲人的无限眷恋,永远离开了这个世界,享年76岁。安葬的那天,原本和风丽日,晴空万里,但就在灵柩下葬墓穴的那一刻,突然间,狂风呼啸,暴雨如注,仿佛撼天动地。大概半个小时后,安葬完毕,狂风暴雨又骤然停了下来,并很快云开日出。我双手轻轻抚摸刚刚砌立好的墓碑,思绪万千,我从来不相信文学作品中天人感应的事情,但父亲的辞别,对我来说无异于天崩地裂!
十年来,我常常思念我慈爱的父亲,特别是夜深人静的时候,我会站在窗前,仰望深邃无垠的苍穹,渴望能向天堂的父亲诉说衷肠;十年来,我几次在梦中见到我伟岸的父亲,他依然是一身整洁毕挺的中山装,依然是一腔饱含慈祥深情的目光;十年来,我一直想写篇怀勤奋是最好的天赋念父亲的文章,可是每次提笔,写着写着,就泪水横溢不能自制而搁笔。
父亲在三岁的时候,就失去了挚爱他的母亲,六岁多时,祖父因侵华日寇的细菌弹染上霍乱而英年早逝。苦难的童年和少年使父亲过早地体察到了人间冷暖和世态炎凉。是新中国的成立改变了父亲多舛的命运。1949年10月,时年19岁的父亲,在新时代的召唤下,通过考试,成为了粮食部门的一名职员。从此,父亲先后在省、地、县粮食部门工作,文革期间曾一度下放到农村,1980年又重新调回县粮食局工作,一直到退休。父亲生前多次提起那次招考,对党和组织的栽培充满感激之情,总是告诫五个子女要听党的话,遵纪守法,努力学习,积极上进,报效国家。我们五个子女也很孝顺,不管是在什么样的工作岗位上,都是认真做事、踏实做人,没有辜负父亲的殷殷期望。
自从记事起,我就知道父亲工作很忙,但是只要有时间,父亲就会在晚上回到家里,和母亲、子女围坐在煤油灯下,谈工作、谈学习、谈时事,这是我们全家最快乐、最温馨的时光。年龄很小的时候,我会缠着父亲讲一个又一个的故事。稍大之后,父亲喜欢跟我们讲唐诗宋词,或许是身为游子的原故吧,父亲讲得最多的都是思乡思亲之作,象李白的(静夜
思》、孟郊的《游子吟》、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等等许多诗篇,我第一次都是从父亲那里听到的,并由此培养了对文学的爱好和博览群书的习惯后来,五个子女陆陆续续参加工作了、成家了,父亲也退休在家,我们依然喜欢和父亲在一起交流。每次节假日我从九江回到都昌看望父母亲的时候,父亲总是招呼我坐在沙发上谈话,一谈就是一、二个小时,直到母亲把香气四溢的饭菜端上桌,催我们吃饭。我印象最深的是父亲总是教育子女,不管在哪里、不管从事什么工作,都要踏踏实实做人,勤勤恳恳做事,堂堂正正处世,做一个忠厚正直之人,宁愿苦点、穷点,也不要耍小聪明违法乱纪。父亲熟读中国古代文学名著,多次引用《红楼梦》中“机关算尽太聪明,反误了卿卿性命”的话,列举古今中外一些自以为精明算计,专于投机取巧之人结果身败名裂事例,告诫子女做人就要忠厚正直,忠厚传家久,忠厚忠厚,有忠有后。多少年过去了,如今巳是知天命的我,今天回忆起父亲的许多教诲,倍感珍贵!同时也极度伤感,每次返家看望年迈的母亲时,再也听不到父亲的谆谆教导,再也没有机会和父亲海阔天空地畅谈世事万物。沙发依在,睹物思亲,我常常一个人望着父亲的遗像泪水盈眶。
父亲教育子女做忠厚正直之人,自己更是一辈子忠厚正直。1968年秋,父亲从县粮食局下放到当时的盐田公社工作,下放后有一段时期,父亲曾从事与管理下放知青有关的工作。那时候,我只有七、八岁,很多事情都不记得,但有一个印象很深刻,就是父亲晚上回家时,经常在家里和母亲讲下放知青的一些事情,对他们的家庭情况和个人的所思所想十分了解,总说这些孩子们从小生活在大上海,现在到农村生活、工作很不容易,我们要尽最大的努力来关心帮助他们。那些下放知青对父亲十分尊重,见面都称父亲为胡老师,父亲对这些十六、七岁就离开父母亲,独立生活的年青人,极为关心,视为晚辈,经常和他们交流思想,竭尽所能为他们解决一些实际困难和问题。有一个姓穆的回族上海知青,因为有特殊情况,在父亲的积极奔波和争取下,享受到了当时有关政策,提前返回了上海。
1971年左右,父亲归队回到粮食部门,开始在基层站所工作。那些年里,机关干部经常被抽调到农村做中心工作,吃住在农村,当时的名词叫“蹲点”。有一次,父亲所在单位要派一名干部到最偏远的邻波大队“蹲点”,由于“蹲点”时间长,加上“蹲点”地是都昌、鄱阳两县交界处,到处是崇山峻岭,交通极为不便,没有人愿意去。当领导找到父亲时,父亲没有推辞。父亲就是这样的人,一切服从组织的决定。期间有一天,我正好参加学校组织的到邻波大队开门办学活动,白天,我参与了基于民兵指导的射击活动,晚上大家休息时,我独自来到父亲住宿地,一个老旧农房,黑咕隆咚,森气逼人,幸好父亲事先知道我来,早在门口等我。来到父亲的房门,在昏暗的灯光下,看到两个多月不见的父亲明显地削瘦了。房间小而简陋,只刚好放下一张单人床、一张小桌子和一个椅子,我座在床上翻看着父亲枕头边的一本名著,心里本来有很多话要和父亲说,却一时不知从何说起。那时候,父亲很忙,极少回家,加上从“蹲点”的地方到我家要走几十里山路,没有任何交通工具,一路上翻山越岭、人烟稀少。父亲每次回家大都是利用晚上,为了防止路上碰到豺狼等野兽,父亲自备了当时颇为流行的红缨枪。父亲说他有一次在晚上回家的路上真遇到过一只狼,这只狼跟了父亲一段路程后,可能是觉得父亲身材魁梧加上拿了一支长枪,自认不是对手,掉头而回。
忠厚的性格,使父亲在很多时候宁愿自己多吃点苦、受点累,也不愿意与别人争执、计较,但父亲在原则问题上是有自己的底线的。文革后期,父亲所在的基层单位一度派性严重,有个想夺权的人,千方百计拉人搞派性争斗,也企图拉拢父亲,被父亲拒绝后,这个人转而暗地对父亲诬陷和打击。文革结束后,有关党组织找到已调回上级部门的父亲征询此人当时表现时,父亲向组织上作了实事求是的证明。事后,这个人对父亲的不计前嫌、宽宏大度感到十分羞愧。父亲曾对我说过,我们是忠厚之家,既不会趋炎附势、拉帮结派,也不做落井下石之事,公道自在人心。真的,人心如秤!在追悼会上,不仅来了父亲的老领导和老同事,就连当年父亲下放居住地的一些农民兄弟闻讯也自发前来吊唁,这些下放时相识的普通村民,结伴远道而来,还是像当年那样称我父亲为“胡同志”。一句几十年不曾改变的称呼,饱含多么真挚而朴素的情谊,令我万分感动,久久不能忘怀!
父亲的忠厚还体现在对自己的家庭、对妻子儿女,总是尽力给予最多的关心和爱护。我们全家随父亲下放到农村后,母亲由于长期从事田地劳作,早年骨折的右脚疼痛复发,举步维艰,有时痛起来彻夜难眠。当时农村缺医少药,治疗效果不好。有一次,父亲听说某个村庄来了几个游医,声称专门治疗跌打损伤。父亲得知后立即带着母亲找到这几个人,这些人正收拾行装,准备离开,在父亲的恳切要求下,其中有个人在给母亲的痛脚认真检查之后,打了针灸,并开出了几副中药。回家后父亲把药熬好,送到母亲的手上,看到母亲吃下去才放心离去。不久,母亲脚痛慢慢好起来了,多年后一直没有复发。事后,我曾问过父亲,那些四处奔波的游医你也相信呀?父亲很认真地回答说,在文革那个动乱的年代,有些有真本事的人可能因为什么原因,被迫离开工作单位而成为游医,这样的情况不能说完全没有。望着父亲凝重的神情,我若有所悟地点了点头。
我小时候经常患扁桃体发炎,特别是到了十岁的时候,扁桃体一发炎就肿胀得通红,吃饭吞咽都很困难。为彻底解决问题,父亲带我走了几里山路,坐上几小时班车,来到县城的医院做扁桃体切除手术。我不记得手术进行了多久,但我清楚地记得,手术那天,父亲一动不动地站在做手术医生的身后,神情紧张地看着我。手术结束后,父亲如释重负地对我说,他最担心做手术的时候,我不能坚持长时间张开嘴巴,这样,手术就做不干净,就会留下后遗症,就很麻烦。父亲的担心,我当时不是完全能够理解,到了我也成为父亲的时候,我才知道任何时候儿女的痛和苦,甚至是委屈,都时时牵连着父亲的神经,父爱就是这样平淡如水、厚重如山!由于手术成功,父亲很高兴,带我浏览离县城不远的南山,登上山顶,极目远眺,鄱阳湖上白帆点点,都昌县城车流滚滚。也就是那天,我暗暗立志:一定要凭自己的能力走出深山。
1979年我考上了省城一所中专,8月下旬父亲送我到学校,由于售票员指错了路线,我们离学校很远就下了公交车,沿着一条废弃的铁路边问边走。当时正值中午,骄阳似火,暑气逼人,父亲挑着我的木箱和棉被及日用品,一路上汗流浃背,我几次要求父亲停下来换我来挑,父亲就是坚持不让,实在是太累了,他就休息一下,直到学校父亲都没有让我挑一下。我当然知道这个担子很沉重,父亲之所以不肯让我挑,是怕压坏了刚满17岁的我啊!在学校读书两年,父亲每月会按时给我寄来一些生活费,也必定会写信嘱咐我收到钱后及时回信告诉他。父亲的信不长,都是叫我要吃饱饭、注意身体等内容。我非常庆聿的是,我保留了两年间父亲写给我的所有来信。今天,当我抚摸父亲三十多年前写给我的件件家书,凝望遒劲有力的字里行间流淌的浓浓父爱,每次都觉得有一股暖流冲击我的心扉,千言万语都无法表达我对父亲的思念和不舍,还是借用《父亲》歌词中“这辈子做你的儿子我没有做够,央求你下辈子还做我的父亲”这句话,向天堂的父亲致以由衷的告白和深深的谢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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