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吃铺子,无论在哪里都是能寻得到的。谈到小吃,先让人想到的是味蕾有快感的东西。
贾平凹谈羊肉泡馍,写那一层厚厚的油。
汪曾祺写高邮鸭蛋,把青壳鸭蛋敲破头,慢慢用筷子挑着吃。
林语堂说秋天况味,烟头红光暖暖,月正圆,蟹正肥。
他们都讴歌怀念自己的味蕾记忆,那些原本受地域限制的美食,如今都在天南地北各地涌现,都不稀奇了,普通人也没办法去用舌头验证是否正宗,那已经是无意义的事。每每又听人说城里哪里又有什么小吃街了,往往上心的却是这些铺子。
旧时的小吃铺子,应该叫做店子,我非历史学家,不曾仔细探究,家中长辈亲戚朋友有云游过的,谈起蓉城的小吃铺子,首先说的,便是评书。依照那辈的说法:“评书在,哪里的生意就火。”小吃店铺街支出一个评书台,请穿着布长衫的评书先生上去,拿好醒木和折扇,“啪”一声,只听得评书先生用四川话讲到华容道:“只听得金锣一响!两列人马一摆开,当中一个人骑马走出来,手提一口青龙偃月刀,座下骑的是赤兔马,丹凤眼,卧蚕眉,五缕长须飘撒胸前,威风凛凛,杀气腾腾!”下面的人一拍手叫好,小二就凑机会上去询问是否添菜,卖花生瓜子和卖鲜花的便溜进店招呼买卖,跑堂的吆喝得又响亮得体,“掌柜,找单九百九十九文!”唬得外面的人以为这店儿生意真好,抬脚又来几位客官,一条街都喜庆庆的。
那个时候,你若是想学金庸小说里面黄蓉难为店小二,点“四蜜饯,四干果,四咸酸,四鲜果”,亦或是想吃吃《红楼梦》里面用十只鸡做的茄鲞,店小二若是听了,白毛巾往身上一搭,打一个半鞠躬,红嘴白齿说道:“哟,客官您老可真是行家!您点的店里都是有的,不过寻常人少点,所以要格外用心起灶给您做去,要慢一会儿,您老先听着评书,要不要先来点凉菜点心下下肚子,或者喝点什么茶水不?”小嘴能说会道,捧得你又多点了菜又不生气地等着。
这是店子型的,若要论铺子型的,比比皆是。一条青石板路展开,小路小弯发散开去,又在各个房子之间的“六尺巷道”间发展,煎饼蜜饯炒栗小店,卤鸭炒面汤包铺子,一一排出去,像是那块地就是一块好吃的大饼,这些小街小道把它切割成了无数块,而来来往往的人流又将它们连了起来。
随意挑一小块出来,一般都是一个小巷在两楼之间,是一个死胡同或活胡同,又或者是个纵深进去的下坡,越向里面走越窄。前面是卖烤类食物的,打着旗子写上“烤”字,烤鱼烤鸡烤鸭,再望过去是“饼”字,肉饼子车轮饼葱油饼煎蛋饼,旁边有凉糕,有豆腐脑,有小混沌,有黑芝麻糊,有冰糖葫芦,都打着小旗子写着名字在风中飘扬吆喝,后面是堆放这前面支起小铺子的各种物件,架子,桌子椅子,炭火盆子,麻口袋,大棚伞等。
若是白天,你在小吃铺和小吃铺之间走过,两边由各种各样的店铺招旗飘成的墙。你端起一碗豆腐脑,上面细细扫满芝麻、花生米、紫菜、虾皮、蒜泥、葱花,太阳出来的时候,将碗儿上的食物晒得发光,来来往往的人影纷纭,和着阳光将各个小吃铺映得忽明忽暗,带来一种欢喜。
若是月明之夕,或小雨之昏,各家店铺把伞棚撑起,又把昏黄的一盏灯挂上,把夜给遮了,亮出一片天地,静候来客,不喧哗。若是下大雨了,没带伞的客人坐在买家铺篷里面,天南地北言语不通地勉强寒暄几句聊聊天,若是一个地方的人,两眼泪汪汪,那么话儿就多了,下次来就是熟客中的熟客。小巷最热闹的是明朗的月夜,整个区域虽不是“千街错秀,灯火连昼”,但也能像《东京梦华录》描写汴京夜市般热闹至三更,人声沸腾,人头攒动,直到兴阑人散,月光打进来,地面却是干净的。
但现在评书少见了,虽然还是有,但是终究离民间越来越远了,不再是茶饭间亲近的了。有评书的小吃店子是几乎看不见了的,挤在小巷里面小吃铺子还有,然而不说面目全非,很多有韵味的事儿确实殆尽了的。使人颇想起绣花鞋,以前绣满莲花牡丹鸳鸯鲤鱼的鞋面,如今大都是黑布或帆布,只剩得鞋垫上还绣有一些花儿在人们少有发现的地方争奇斗艳,当然现在的绣花鞋垫也是少有了。这些小吃铺子的食物,以前的盛它的会有白瓷碗,搪瓷碗,也会有青花瓷碗,上面的花纹会使人心生欢乐,顺带多吃一些,后来变成了粗瓷碗,化学碗,塑料碗,只剩了瓷勺子还在那里默默望着这些食物,最后连勺子也变成了塑料的。
尚且不说食物做法的失传,当然没失传的已经是百年老店,不会去开小小的铺子了。诸多变化,美食家强调的色香味俱全,都是淡了的。
岁月不宽宏,时间不壮丽,“天地者万物之逆旅”,人寄在城市里,生老病死寄在柴米油盐中,这段逆旅的苦辣酸甜,都得躬身亲尝。活着,是简单的事,肉体是容器,生活是水,盛满一杯,清清凉凉地喝到灵魂里去,以使此生欢喜。
(东藏转自微信公号/花边阅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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