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故乡位于江西省与福建省交界处——石城,自古有“闽粤通衢”之称,是客家人南迁时北望中原的地方。故乡好像自农历12月就迈入过年的前奏,比如蒸好糯米每天晾晒为做冻米糖做好准备,抑或是腊肉,腊鸭,腊鱼。到了农历廿几,全家都行动起来,在母亲的带领下忙碌着,年底的日子可以按天计,每一天都是充实的。
清扫。选一个大晴天,先把整个家搬空,桌子、凳子、橱柜只要可移动的通通都搬到院子里,用河边采来的类似于竹子一样一节节软的植物沾上洗衣粉,浇上水,卖力地搓,再用水冲洗,洗干净后,置于太阳下暴晒;然后用长长的扫把将楼上楼下天花板的尘土捋去;再用灶台里的草木灰把碗里的黄渍彻底清除,碗被抹得闪闪发亮;接着把门窗抹干净,家什晾干后让一件件各归各位。不留任何卫生死角的大扫除让家里焕然一新,清清爽爽,亮亮堂堂,整个人都精神了不少,向着新的一年奔进,斗志昂扬,这就是除旧迎新的意义。
做豆腐和油豆腐。将做豆腐的黄豆浸好,直接上机器磨,做油豆腐的黄豆要先用机器蜕黄豆壳,浸泡后再用机器磨。最早的时候家家户户都是用自己家的石磨,母亲一圈一圈地推着石磨,白色的豆浆沿着石磨流进桶里,后来改为机器磨,快捷方便。大人去磨豆腐的路上,小孩也没闲着,一边把一大锅水烧沸,一边清洗压豆腐的模板。豆浆挑回来后,分批倒入锅里,煮沸,拂去泡沫。滤布四角挂在天花板垂下来的钩子上,一瓢瓢倒入煮沸的豆浆,豆腐渣留在滤布上,豆浆落入水桶里。滤好的豆浆被再一次入锅,煮沸,舀入水桶放凉,等待加入石膏粉。这时候,我们就等着一个个桶里起的腐竹了,甜甜的新出炉的腐竹温暖了整个童年。加石膏粉是个细活,量多量少都影响豆腐成型,母亲极其严肃地盯着秤,仔细拿捏石膏量,这个过程就是配化学溶液,精细得很。石膏粉被加入少量的豆浆里,调匀,然后分入一个个豆浆桶里,盖好盖子,就等着出豆腐脑了。豆腐脑也是小孩的零食,盛一碗,加入辣椒酱,那味道实在是鲜甜。摆好豆腐模板,用滤布将四周封好,就舀入豆腐脑,把滤布盖严,上面放好板子,再搬几块大石头压实,多余的水分就哗啦啦在地上淌出几股细流,几个小时后豆腐就成型了,揭开滤布的时候,就像打开成绩单一样。把豆腐一块块切出,用沸水一烫,撒上葱花,加上辣椒油,就是老家著名的烫豆腐了。油豆腐的做法和豆腐差不多,就是切出豆腐后,再放入煮沸的菜油里炸,金黄的油豆腐气鼓鼓地出锅了。放凉后撒上许多盐,封入坛中,可以吃到来年春天。油豆腐可以炖肉,也可以炒萝卜丝,忙的时候还可以当菜直接下饭。
做冻米糖,老家叫做炒米糖。还是开冬的时候,就要开始准备,先是将糯米蒸熟,凉后打散成一粒粒,趁着干爽的天气晾晒,饭粒饱受阳光曝晒后变成坚硬的小石粒。准备好麦芽糖、菜油、花生米、芝麻、有时也有韭菜。做冻米糖可是一件大事,一个人不行,需要几个人配合,除开自己的几个小孩,母亲多半会找一个帮手,有时是姨妈,有时是小伙伴的妈妈。选定一天,把菜油烧热,把晒干的糯米饭粒分批倒入油锅,米粒翻滚着,直到变成金黄,胖胖的炒米就可以出锅了,用漏勺捞出,滤干油,倒入盆里晾凉。等到所有的米粒炸好,在凉的过程中,把锅腾出,把一大团麦芽糖放入锅里熬,直到麦芽糖完全融化,并且可以拉丝的时候,就把炸好的米粒,芝麻、花生米投入锅里拌匀,起锅放入簸箕里,用量米筒压实,平整,冷却后切块,香脆的冻米糖就出炉了。
炸薯片。这里说的薯片与电视上广告的不同,这里的薯片是红薯、芋头、薯粉做的。做薯片是复杂的,长期的过程。先是选择当年出的上好大红薯、芋子,分别煮熟,趁热剥去皮,簸箕里撒上红薯粉,放入去皮的红薯及芋头,再加入红薯粉,跟擀面一样混合到一起,搓成一条条就是薯片胚,放入蒸笼里蒸熟,放凉、切薄片,放在太阳里暴晒。一天天地晒,薯片晒得坚硬,把菜油烧热,文火,把薯片投入锅里,瞬间一片片金黄色的小船一样的薯片就浮出油面了,捞起,滤干油就可以吃了。
炸糯米果子。糯米蒸熟,倒入石舂里,捶打至一团,不见糯米粒,取出,捏成一小块一小块,放入洒粉的簸箕里,放太阳下面暴晒,和做薯片一样,晒到坚硬,放入菜油里面炸,炸好的糯米果金黄色,和油豆腐有点像,里面是空的,外面裹上糖,撒上芝麻,凉了就可以吃了。
蒸水酒。蒸水酒也是考验主妇手艺的。把米饭蒸熟,放入簸箕,打散,放凉,拌入酒曲,一遍遍拌匀,放入酒坛中,中间留出凹槽,盖好干净的小簸箕,把酒坛放在灶边上的柴火里,用稻秸秆将四周封好,借助每天煮饭烧火的温度,让酒曲拼命发酵。十几天后,酒香四溢,这时候,母亲每天都算着时间,终于要打开酒坛了,那是一个神圣的日子,用一个小调羹,舀一点尝一尝。我们这些小馋虫挤在酒坛边,盯着母亲手里,小孩子不让喝酒,在我们家这是铁律,有时母亲舀一小调羹给我们尝一尝,甜甜的酒水冲刺着了味蕾,我们便十分得意,“小孩不能喝酒,喝了不会读书。”母亲严厉叮嘱道。
炸芋头丝和花生米。客家人喜欢做炸芋头丝,用槟榔芋的芋母,削去皮,切成丝,用红薯粉、盐、辣椒等调料腌好,放入菜油中炸,炸好的芋头丝酥脆,焦香,可以直接下饭。花生米炸起来就比较简单,将新收获的花生晒干,剥出花生仁,选大而饱满的花生仁(小的瘪的不行,会烧焦),放入煮沸的菜油里面炸,炸熟为止,滤干油就可以吃了。
打肉丸。这是重头戏,在没有发明肉丸机器之前每家每户都有一个石舂,其最重要的作用就是逢年过节打肉丸,家家户户的石舂“吭当吭当”碰撞声此起彼伏,不绝于耳。先把瘦肉切成小块,装碗,一碗肉一碗红薯粉,想要肉丸松软的话还可以加入肥肉,还有打入两个鸡蛋放入葱花的。猪肉放入石舂里,父亲高高举起木杵对着肉往下砸,在一声声的碰撞声中,猪肉被打成泥状,直到看不出猪肉的颜色时放入红薯粉和其它辅料,继续打,直到颜色均匀,挖出,放在盆里,拿一碗凉水,一调羹,把肉丸做成圆球状,整整齐齐排列在蒸笼里,大火蒸熟,十几分钟就可以大快朵颐了。“我小的时候,肉很紧张,肉丸不够吃,我们吃萝卜肉丸,什么时候打萝卜肉丸你们尝尝。”父亲站在石舂边揩了一把汗说道。有一年,我们还真吃上了萝卜肉丸,萝卜切小丁,加上红薯粉放入石舂打,很甜很脆。小时候我还在外祖母家吃过一种替代肉丸(就如素鸡可以替代鸡肉一样),外祖母吃素,所以肉丸里面没有肉,但味道和肉丸是一样,当年好奇的我睁大眼睛问外祖母,这是什么做的,外祖母说了一大通,我记不住,只记得好像有芋头,这种肉丸再也没有见过了,外祖母早已作古,这种替代肉丸是怎么做的已经无从考证。
米糕。这是一种金黄色的年糕,在赣南以外难得见,今年我在鹰潭嘉百乐超市居然也买到这种米糕,倍感亲切。米糕是由一种特殊的米做的,这种米我没有见过,我们家当年用的是自种水稻的父本结的稻米做的米糕。在秋冬季,用一种植物烧成灰,水煮,取滤液浸稻米,蒸熟,倒入石舂里打成泥状,再做成圆饼状,可以直接吃,味道很糯很细腻有嚼劲。这种米糕在大年初一的早餐是家家户户必吃的,煮熟,沾红糖或白砂糖,也可以煎炒炸着吃。
故乡的年味已经离我远去十多年了,时代的发展让全家总动员,其乐融融,慢工出细活的家庭手工做年货的情形被各种新发明的机器所代替,甚至很多美食已难觅踪影了,但是记忆中的年味早已融进了我们的血液,成为宝贵的精神财富。我今日把制作方法记录下来,是为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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