袁飞燕

听说何立文老师出了小说集，我非常高兴，因为此前读过他的散文集《水妖的歌声》，历史随笔集《时间深处的背影》，他的文笔或清新灵动，或纯朴厚实，都是我欣赏的风格。这本小说集，又会带给我什么样的阅读体验呢？我很期待。

甫拿到这本书，迫不及待翻开，便有些意外。没有前言没有自序没有他序，也没有后记，开门见山就是目录，多一点旁的文字都没有。太利落了。作者只把作品展示给读者，吝惜给出关于他自己，关于这本书的任何一点信息。

小说不同于散文，散文有浓厚的个人气息，作者必须真诚地敞开自己，他的情趣秉性、思想行为、所爱所憎，都会在读者面前暴露无遗。而小说，作者只冷静地叙述故事，他可以隐身，或是和读者一起冷眼旁观故事里那些人的悲悲喜喜。

开篇《冷光》，就让我眼前一亮，或者准确一点说，是里面的女主让我眼前一亮。这讲的是一个警察和小偷的故事。警察简而言之就是一个有颜值有理想的年青人。而那个小偷——慕容萱儿，则是父母早亡、如今在超市做售货员的二十八岁大龄女青年，但她神奇地拥有一个特质：对开锁无师自通。说实话本来我对她兴趣并不大，因为她太平凡和平庸了，这样的人不太能引起别人的兴趣。可是慢慢看下去，我的想法开始改变。看到她在销售工作中很用心很努力却总是事与愿违，“渐渐感觉与人打交道成了一件非常困难的事”时，我开始理解她，甚至心疼起她来。再看下去，才发现在她平庸的表象下，藏着一颗美好天真的少女心和积极的进取心。她努力想要把自己的生活过好却被打败的样子，她为晓川心动的样子，她独自在人世间一路跌跌撞撞的样子，都一一生动细致地展示在我眼前，就好像我面前活生生地立着这么一个人，我看着她笑，看着她哭，也知道她为什么笑为什么哭，完全感同身受她的悲喜。因为这个人物，我的心进到了这个故事里，这篇小说在我眼前活了。

《少年木耳》也令我印象特别深刻。出身离异家庭的木耳，他在老师眼中是成绩优异、待人礼貌的好学生，只是性格有点内向。在姑姑家，他是一个普通的邻家小孩，平常认真作业，陪弟弟玩耍，偶尔因为玩电脑游戏被长辈批评责骂。而在网络上，和知心朋友聊天时，他的故作成熟和掩饰不住的孩子气，又让我想起曾接触过的小镇少年。但就是这样普普通通的一个孩子，竟然把她姑姑（为了他学业尽心尽力，让他住在家里操劳他所有衣食住行的姑姑）唯一的儿子，他嫡亲的表弟给杀害了，只是因为表弟威胁说要告诉妈妈他偷玩电脑。最让我内心颤抖、无法平静的是，做完笔录，他问了一句：“事情说完了，我也累了，明天我能回学校么？”这是全文的最后一句话，没有写出其他人对这句话的反应。但我看到这里，喉咙口却在翻涌：他怎么这么无知？杀了人难道是踩死了一只蚂蚁？拍拍手就可以继续上学去？他没想到杀了她姑姑的儿子，以后怎么再面对他姑姑？……但最终我什么也说不出来，只感到莫大的悲哀，沉沉地压在我的胸口。这本来是极普通的一个孩子，在他成长的过程中，没有人能好好引导他，他活在这个世上，感受不到家庭给予的温暖。即使他妈妈舍不得他，即使他爸爸也努力赚钱供他读书，即使他姑姑费心费力为他操劳，却没有人去了解他，温暖他，关心他的内心世界。他也完全不会体察他人生存的艰辛，生活的不易，而是把网上一个虚拟的对象当作寄托。在现实生活中，特别是留守儿童里面，还有多少这样的少年呢？

如果要在这本书里选一篇我最喜欢的小说，我会选《纳维尔里》。其实这篇小说我此前就已读过，它曾发表于《新余文学》，而我亲自校对过，只是没校对出一处笔误，由此可见作者对自己的文字是多么严谨和负责任。但很奇怪，那时我虽然逐字逐句认真读过，也觉得它很不错，但并没有感觉特别地震撼。而这次它带给我心灵的撞击，简直可以说是醍醐灌顶般的开示，让我心里一下豁然开朗起来。这篇小说讲的是，一个人想要在现实中寻找一个传奇的圣地，一个人间天堂，在他历经千辛万苦，似乎离目标越近却越发觉它的虚妄，最后几乎就要绝望时，他听到了这样一句话：从出发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你脚下，不离不弃……当我看到这句话时，心一下就激荡起来，眼眶瞬间发热，心里充斥着莫名的感动，像是聆听到神灵的梵音，上苍的启示，整个人充满了坚定的力量和无限的希望。是的，“从出发的那一刻起，她就在你脚下，不离不弃……”就这一句，这篇小说在我心里的份量无与伦比地重。

这本集子共收录了15篇小说，每一篇各有特色，都包含作者对生活不同的发现，涵盖的题材也十分广泛，写了各式各样的人，警察和小偷、儿子和父亲、留守老人、留守儿童、在乡下吹唢呐的大学生、失眠症患者、盲人按摩师等等……写的也都是我们日常生活中常见的人，很接地气。他用精准细腻贴切的描述，鲜活生动的语言，让他笔下的人物一个个那么真实立体、活生生地站在你面前。对我来说，这是很特别的一种阅读体验，虽然我在许多经典作品里也能发现这些。作者是我认识和比较熟悉的人，我知道他过着和我一样平常的生活，但是，他竟然可以创造出另外的世界，构建一个个玄秘、圆满而又如此真实的世界。这太神奇了。

通读这本书，我的整体感受是轻松又若有所思。轻松不是轻快，而是举重若轻。有些作家，描写生命之重，再苦再难也只会内化，而不是把这种压力明明白白传递给读者。有些读者看了露出的冰山一角自然能悟到，那是他和作者心有灵犀；如若读者看不出来，那也是没办法的事，但至少他还能看个热闹，就好比阳光下一条静静流淌的河流，他看了觉得很美好，这也是一份收获。而河流底下汹涌的暗流，不需要每个人都能看出来，那是少部分人的经验和秘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