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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示儿三个“一”

2022年01月19日 10阅读 来源:新余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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刍荛

又是乍暖还寒、又是细雨绵绵,窗外霓虹灯闪烁,窗上水珠慢慢凝聚又缓缓流淌,母亲花白的头发、清癯的面容、羸弱的身子、悲凄的眼神,朦朦胧胧,亦真亦幻,钩沉牵扯出游子如烟往事悠悠长长。

上世纪六十年代中期,七岁的我背着崭新的书包与同学们打打闹闹地蹦进了山村小学,尽管早上放牛被露水打湿的裤管还未干透,下午放学后还要随哥上山砍柴、随姐下水打猪草,生活内容与上学前有了一些改变,家贫活累的现状却没有一丝改变。父亲的威严、母亲的慈爱、老师的谆谆教导、兄弟姐妹的手足之情,尤其是母亲的阳光雨露,使我感到非常幸福!一九六八年十一月,年仅三十五岁的母亲积劳成疾撒手人寰,母亲的离去使我何其悲痛凄凉,我幸福的少年时代又是何其倏忽!惟有母亲言传身教的三个“一”,深深地镌刻在我的脑海。

一分钱

腊月廿四,母亲虔诚地祭完灶神,把我叫到跟前,抖抖索索地从口袋里掏出银光闪闪的一分硬币,我以为是对我放学后每天放牛打柴的奖赏,母亲却叹了口气,内疚地摇了摇头,要我到供销店用这一分钱全部买像她手里的扣子,我心有不愿又不敢违抗,用这闪闪发光的一分钱买回了六粒扣子。当我兴冲冲回来把扣子交给母亲时,平时总是忙碌不停的母亲,正疲惫地坐在灶前,不停地喘着粗气,我忙为她倒了小半杯温开水,并轻轻地为她捶捶背,母亲小啜了几口,气色稍缓后断断续续地告诉我:上个月她和全村大部分劳力到邻村修水库,每天早出晚归,中午在工地上集体用餐,除每天交大米和蔬菜若干外,还每人交了三角钱用于集体做饭时购买油盐等,最后结算时,退还每人结余的半分钱。隔壁你李婶与我两人共分一分钱,李婶说我们家比她家还困难,硬把一分钱塞给了我。我想了几天才想出这个办法,你把这三粒扣子送给李婶,我见她家老三的衣服上也掉了几粒扣子,她家也不容易,我们再穷也不能沾别人的便宜。

一筒米

筒,圆圆的竹筒,是母亲找来茅竹锯断,把外层的青皮去除,再小心地削磨而成,约莫三四寸高,每次可装四两米左右,母亲每天用它量米煮饭。那时我们生产队每年早稻和晚稻收割后各分一次口粮。遇上丰收年份,稻谷会分得略多些,各家各户在农闲时节,用南瓜、红薯等与米混在一起煮饭;寒冬腊月,生产队无法安排集体劳动时,便把历史的车轮倒回到宋代以前,每天只吃两餐;常年采取忙时吃干、闲时吃稀的办法对付,勉可果腹。若遇灾年欠收,“瓜菜半年粮”有时也难以为继,“一吹千层浪、一吸一条河”的稀粥也难保不断顿,故用竹筒量米母亲非亲力亲为不可。我们兄妹多人,都处在长身体的时候,肚子里又没什么油水,经常吃个红薯或采些野果填充从未吃饱过的肚子。而有几次,我分明看见母亲将满满一筒白花花的大米给要饭讨米的人,何其慷慨,却置我们兄弟姐妹的饥饿于不顾。我们是敢怒不敢言,只有抱怨竹筒太小,使我们常常忍饥挨饿。母亲似有察觉,一个冬日的夜晚,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缝补衣服,一边絮絮叨叨:正常年景,我们家一年分多少稻谷,可加工成大米若干,平均每天只能吃五筒米才不会青黄不接。一个春意料峭的凌晨,我那不争气的肚子,不知是吃多了稀粥还是吃了不洁的食物,又是阵阵咕咕直叫,我上完茅厕回房时,从木质壁板的缝隙中,看见母亲在昏黄的煤油灯下,从米缸里共量出五筒米倒进洗米盆,却又用竹筒从洗米盆中舀了满满一筒米,迟迟疑疑地摇了摇头,还是坚决果断迅速倒回米缸。怪不得!我们老是吃不饱,原来是母亲天天在克扣我们的肚子,年少的我为发现了这惊天秘密而沾沾自喜,正要到灶间去抱怨母亲,忽见母亲一手抱着洗米盆,一手扶着乌黑的墙壁,颤颤巍巍的站起身来,瞬间感觉母亲蜡黄的脸、散乱的头发和破衣烂衫裹着的那痛苦的心,不争气的泪水瞬间洒满衣襟。过了几天,与母亲在菜地锄草时,我终于还是忍不住对母亲说:我那天看见你量了五筒米倒进洗米盆,又从洗米盆舀了满满一筒倒回米缸,怪不得我们老是吃不饱!母亲汗淋淋的脸霎时通红,她长叹了一口气,被我叫她时抬起的头又低垂了下来,“我也是实在没办法,平时不省点,遇上灾荒,我们这一家子还怎么活呀!好崽,你不要怪恨妈妈呀……”

一块石

生产队准备建一个仓库,经费紧、劳力缺、农活忙,砖买不起,建仓库只能以石头代。而丘陵红壤地带,坚硬的石头也不好找。社员大会决定:各家各户集体劳动之余找石头交给生产队,每百斤记5个工分,当时母亲每天起早摸黑参加生产队劳动也只记6个工分,十岁的我农忙时参加生产队的劳动每天只记3个工分,交100斤石头记5个工分,酬劳相当优厚。一个周日的傍晚,母亲从生产队劳动收工回来,到家扛起两把锄头就风风火火叫我跟她到村旁的小溪边,母亲定是侦察过多次,蹚过阴冷的溪水,我们母子俩瞄准溪边山脚下一块半露水面、长满青苔的碥石,不知此石是女娲补天剩下的那块否,我们母子俩咬着牙、顶着风、蹚着水、冒着寒,围着这块碥石,用锄头挖、用锄头把撬、用手推、用脚踹,月色东升才把这块碥石挖出,借着水的浮力,我们母子俩憋气鼓劲把它推上溪岸。但心中喜忧参半,这么重的一块碥石,我们母子俩抬也抬不起,又没工具把它大卸八块再分趟次运到建筑工地去。伟大的母亲啊!为了这块碥石,一定在心中默念推演过多次,她叫我在溪边等她,自己回家去想办法。一来我担心不足百斤的母亲摸黑走路会有闪失,二来我也害怕一个人黑灯瞎火、饥寒交迫,在鸟兽啼吼的山间溪旁守着这块碥石,便随母亲回到家。母亲显然胸有成竹,叫我到牛栏里牵来老黄牛,又找来一块宽厚的木板,在木板中间钉上一个我们家乡叫码钉的东西,把牛鞅套在老黄牛肩上,拖拽着这块木板,到溪边把碥石滚上木板并固定住,好在当时雨后滑溜溜的泥巴土路神助,勤勤恳恳的老黄牛尽管喘着粗气,还是顽强地把碥石拖拽到建筑工地,一过称,足足180斤,超过母亲和我体重的总和。望着碥石,想想9个工分入账,到年终分红可得四五角钱,可换得几斤盐或二尺布,母亲病态的脸在月光下满是欣喜!我们喘着粗气,缓过神来才听到村口老樟树上的广播,正播送当晚的结束曲,激昂的《国际歌》在这寂寥的山村春夜,显得格外雄浑:“饥寒交迫……英特纳雄耐尔一定要实现……”

母亲病逝已五十有三年了,我也早过花甲,数十年务农执教、做工从政,职业岗位多变,沉沉浮浮、风风雨雨、坎坎坷坷、跌跌撞撞、悲悲喜喜,阅了一些人、历了一些事,但始终不敢稍忘母亲留下的三个“一”:守道、勤劳、节俭,始终不敢忤逆长眠在冰冷寒湿里的母亲,时刻感觉到母亲的言传身教,犹如这浓浓春意中的绵绵细雨,润物无声又坚定有力,时刻耳提面命,当世代赓续传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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