简仕新
从我记事起,我养母就像一个不停旋转的陀螺,永远不知疲倦地忙碌着。每天天刚亮,母亲便会将我唤醒,洗脸后的第一件事,便是享用一碗开锅米花拌着的甜酒糟。在我们村里,家家都有这种吃酒糟的习惯,吃上一碗甜酒糟,既能解渴充饥还能过过小酒瘾。
母亲是位能干的人。当年在生产队里拿到了最高底分。除耕田耙田男人干的活外,母亲是件件拿得起放得下,生产队出工每天分三个时段,早晨、上午和下午,记工分是10分制,早晨出工记2分,上午下午各记4分。农忙双抢季节,中午烈日炎炎,一放工大家都恨不得一口气跑回家,而母亲还要在江边或路沿铲一担草皮回家。草皮是用来垫猪栏的。一年中我家猪粪就可在生产队上记千分的工分,猪粪分是有粮食奖励的,每年都可获两担以上的稻谷奖励。
母亲是在任何艰难困苦中都能将日子过得有滋有味的人。当年村里许多人口多粮食多的家庭,一年到头都养不了一头上等级的猪来,而母亲仅靠我们二人的口粮,每年至少养出两头头等或特等猪上交给国家,在缺粮年代,养猪主要靠谷糠、蔬菜、野草类喂养,在猪要出栏的关键的一个月里,母亲就会给猪加餐了。碎米、麦麸、甚至酒糟之类都用上了。平常靠吃谷糠、菜草类充食的猪在美食的喂养后,立即长得膘肥体壮、毛色光亮、皮肤白里秀红。母亲对于猪是有着特殊情愫的,那种对猪的偏爱我无法确切表达。当猪突然有一天躺在猪栏,喂食时无动于衷,母亲这时会着急上火不吃不喝的,立即进到猪栏里、摸摸猪的耳朵、头和背部,然后凭着她的经验进行判断,并作出是请兽医还是自己治疗的决定。多数情况下,母亲是亲手治疗,方法是将铁钉子磨得发光,用钉子扎猪耳朵放血,这多半是在盛夏酷暑季节,母亲说是温度太度,猪中暑了就不肯吃食了,严重时一两天猪都躺着不动,每当这时母亲就寝食难安,甚至通宵达旦守在猪栏旁,直到恢复又抢着吃猪潲时,母亲才回复了她平日的笑容。
母亲养猪是有自己的一套的。当着一头猪养到体重达百斤以上后,母亲就会请舅舅上猪市采购一头一、二十斤重的小乳猪来,母亲说,上百斤的猪再怎么贪食也不会欺负小乳猪的,而且有小乳猪的抢食,大猪进食多就长膘快,在我的记忆里,一头猪经母亲的喂养一般在8个月至10个月之间,而且每头体重都在180-200斤以上,这在当时村里众多家庭是可望而不可及的事。在困难的岁月里,母亲把养猪当作支持一个家来对待,至今想来有很深内涵的。当年,每家每户必须向上交一头猪,未完成指标是要扣口粮的,而母亲每年为国家贡献两头特等猪是有贡献的,有贡献国家就有回报,当然又要奖励养猪的粮食了。小时候,在五月荒或更艰难的日子,村里许多家庭都在吃干红薯米和菜叶、少量白米合成拌饭,我却能天天吃上白米饭,而当时我却福中不知福地对母亲吵着要吃红薯米饭。听说要红薯米饭换白米饭,许多家庭都争先恐后要与我家兑换,标准是一碗白米饭兑两碗红薯米饭。在我浅尝辙止难以下咽后,母亲最终还是将红薯米饭喂了猪了。
母亲是村里有名的“烹饪师”。每年中生产队里遇重大活动起伙或临时来了客人,母亲是当然的厨师。场面大时在厅堂,小范围就在我自家的厨房。因为母亲的烹饪手艺非同一般,我童年时的小伙伴几乎没有不来我家蹭饭吃的,至今说起,童年伙伴都口水连连。
母亲生活的半径很短。母亲对我说的最多的是步行去过马洪和罗坊,第一次坐火车也是唯一的一次,是步行三十里以上从罗坊坐火车到新余。后来,我随父母落实政策到了城里,为了帮我带小孩,很勉为其难地在新余城呆了几年。我知道,在新余城的几年是母亲最不快乐的几年,离开了山村,离开了她朝夕相处的左邻右舍,母亲心里很失落。之后便非吵着要回到山村去。回到山村的母亲仿佛如鱼得水,过起了她养鸡种菜的生活,每隔几天,便托亲友送来带着露珠的蔬菜和尚存母鸡体温的鸡蛋来。
母亲没有读过一天书,解放后进过大队的扫盲班,从真正意义上说,母亲是没有文化的人,但我从母亲身上,学到了从书本上学不到的许多东西,母亲以她特有的爱和方式教我怎么做人,怎么处世。母亲离开我们已整整26年了,这么多年来,我感觉欠了母亲很多,尤其是母亲在世时临时当街赶集或走亲戚嘱咐我一定要按时喂猪食,而我因贪玩将喂猪的事全抛脑后,猪们饿得爬栏,母亲回后训斥我的场景,时常在梦中出现,往往这时我都惊出了一身冷汗。或许,我没有代母亲看管呵护好她的猪。有时梦中的猪们甚至饿得瘦骨嶙峋,干瘪奄奄一息时,我就感觉母亲因当年我冷淡了她的猪至今对我不肯原谅了。
母亲自己没有一个亲生儿女,将我视同己出,也将全部的爱和希望寄托在我,她以朴素朴实的情怀,诚实劳动的言传身教影响着我,她一生就在田野、栏边灶边度过,一生中都没有围坐桌子吃过一顿饭,总是一边端着碗,一边还在喂着猪潲,还要忙着大锅里煮着的猪潲,栏边灶边是母亲一生钟爱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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