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7年春,荆门市艺术剧院创作生产了大型现代花鼓戏《乡月照人还》。这是剧院继《荷花洲头》《闹龙舟》《十二月等郎》三部优秀作品后,倾力打造的又一部乡村诗剧。自上世纪九十年代以来,荆门市艺术剧院一直致力于以花鼓戏这一艺术形式探索农村问题,表达乡村情感,讲述村民故事,追寻乡村现代化图景。
本人有幸参与了这些作品的创作与生产,并在《十二月等郎》和《乡月照人还》中扮演了两个重要角色:翠翠和秋花,得到了专家与观众的喜爱认可。秋花是我最新塑造的一个角色。这部作品是我对青衣美学的一次体验与实践,也是我对秋花这一新时代乡村女人的一次对话与塑造。
背景:
秋花对于当下时代的现实意义
乡村日渐荒芜,观念日渐多元,人们思考与探索着现代背景下的乡村未来图景。于是,当下进入必须对乡村精神重新认识与重新构建的时候了。
《乡月照人还》为我们讲述了这样一个故事:从山湖村走出去的成功企业家郑石山常年忙于创业,被曾担任过村主任的老父亲于中秋时节召唤回家。父亲郑老根请求他留下来带领乡亲创业致富,并没引起他的重视。但他看到家乡破败的景象一如往昔,特别是看到当年的初恋情人秋花一家贫穷困厄时,决定回乡参选村主任。并力求用一系列先进的创业管理理念来带领大家脱贫致富,用社会主义核心价值观与传统美德的融合来破除乡村陋习。然而,当他正欲大展宏图之时,一些看似波澜不惊、实则暗流的乡村矛盾——族姓之间、贫困与面子之间、落后的观念与发展之间的矛盾,却深深牵绊着他。最终,他与乡亲们一道构建起新的乡村文明和共同致富的图景。
将秋花置身于这样一个大时代,或者说置身于此剧这样一个现实环境中,有着如下的意义:首先,她是本剧故事发生的最原始的动力。秋花是郑石山的初恋情人。这情感应该一直藏在郑石山的心中,除了父母之外,她是郑石山与这片土地最隐秘、也最深刻的联系。郑石山不在老家时,她一直照顾着他的父母,这让郑石山有了一种即使没说但心知肚明的感激。同时,对于秋花,郑石山身上背负着情感的原罪。当年,他俩的分手,秋花并没有错,而错在郑石山的负心。“只怪当年我拼红了眼/向上的野心我像于连。”(第五场郑石山唱词)郑石山也曾对秋花有如许的内疚。正因为郑石山与秋花有着这些往事与现实的情感恩怨,所以,郑石山见到病中的秋花后,点燃了心中的火花,毅然决定回乡带领大家一起奔小康。对于郑石山的心理历程,郑老根看得很清楚,他的一段唱词可以作为印证:“老子劝他他不听劝——/转了一圈见了秋花他却转了弯/主动应承挑重担,
要带大家建家园。”(第三场郑老根唱词)
戏曲是讲究象征的,此情节的象征意义就在于乡村作为中国城市的母亲,已到了需要反哺的时候了。这与当下党和政府实施的乡村振兴战略和精准扶贫政策实现了有机关联,为政策的确定与推行打下了广阔的现实基础、建立起了艺术的支撑。
其次,秋花作为传统乡村精神的代言者,为当下浮躁的现实社会提供了对比的境象,展示了地方纯净的精神领域。秋花的性格与精神人格与郑老根一起,捍卫了中国传统美德。《乡月照人还》以戏曲艺术的方式深刻探讨了当下乡村经济、乡村文化所面临的挑战与困惑,重新审视诸如乡村土地、乡村经济、乡村生态、乡村伦理等主题。通过秋花、郑老根这些人物形象力图上承数千年来的乡村传统,下接乡村现代诉求,实现中国乡村精神的重构。秋花这一新时代人物形象的塑造,通过宁静的精神和素净的人物形象,建立起中国传统文化的美与自信。这是自上世纪八十年代的文化寻根后,更深层次的又一次戏剧方式的“文化寻根”。但不是简单的回归,而是更高层次的轮回;不是一种文化对另一种文化的战胜,而是城市与乡村、现代与传统的对话与融合。
人物:
秋花人格的精神品质
解剖秋花的人物性格及精神品质的构成是进入这个人物内心世界的唯一途径。审视这一人物的成长历程与所经历的悲喜故事,就可以找到她人格形成的原因,看到人物外在形象构成。
其一,她是传统中国文化的承载者。中国是一个农业大国,乡村保存着中国最主要的精神文化。秋花一直生活在农村,并且在郑石山决心进入城市、开展自己的人生经历时,她并没有离开乡村。她的留下或者因为家庭原因,或者因为自己的价值追求,甚至或者因为她从来就没思考过留与不留的问题,但她总之是留下了,共同承担着与这片土地共同的命运。所以,她身上自觉不自觉地留下了传统文化的痕迹。她在郑石山在城里打拼时,照顾郑老根两老;她教育小花不要随便要别人的东西;她让姐姐大花不要与郑石山作对,应站在大多数村民的利益上。凡此种种,这都是传统文化造就的她的价值观与人生观,也是她内在的精神支撑。
其二,她具有着“上善若水”的女性善良。丈夫生病离世,她自己也病魔缠身,她没有与命运强烈抗争,但也没有沉沦,更没有怨人和怨命,而是以一种恬淡的态度应对着命运与世界。郑石山抛弃了她,她并没有恨他甚至报复他,而是以一种恬淡的情感和一种理性的态度面对着他的行为。她是个寡妇,年纪应该在三十至四十岁之间,经历了初恋时的美好与分手时的疼痛,经历了丧夫后病痛的折磨。有着这样生活经历的人,在生活中大多成为了两种人:强者似的泼妇或弱者似的怨妇。但秋花不是,不是怨妇,更不是泼妇,她保持着内心世界的平静。最大的一次爆发也是因为郑石山对父亲的误会,是为别人,不是为自己;是为良知,不是为利益。她与谁都不争,她的情感是淡淡的,她的判断是纯粹的,她按照自己的逻辑理智地看着眼前的一切,忠实于良心而行事为人。
其三,她是当下社会环境下的一种新女性形象的典型。秋花读过书,有着文化女性的智慧;改革开放前中国农村生活的苦难在她身上有烙印,改革开放后经济的繁荣与思想解放也在她身上留下了痕迹。她不愚昧,更不前卫。她是一种承前启后似的人物。中国古代有“仁者乐山,智者乐水”的说法,秋花为人处世的方式既有“乐山”的包容,又有“乐水”的智慧,与中国文化中“天人合一”的思想有着某种契合。《乡月照人还》探讨的是中国现代化后,广大的乡村将以一种什么样的方式存在?新乡村建设不是传统的简单回归,而应该是现代与传统有机融合的新乡村主义。秋花的身上恰巧具有着这样的品质,似乎是对这一主体的回答。
“静”“净”:
秋花舞台形象的塑造
作家毕飞宇写过一部中篇小说《青衣》。在这部作品中,毕飞宇解读了一个青衣的内在与外在的品质。他说:出色的青衣最大的本钱是你是一个什么样的女人,只要你投了青衣的胎,你的骨头只能是水做的,飘到哪个码头你都是一朵雨做的云。青衣是女人中的女人,是女人的极致境界。在《乡月照人还》中,秋花是一个青衣形象,我努力通过“手、眼、身、法、步”的运用,让这个人物拥有宗教般的圣洁与光泽,着力塑造好这个人物。
一、突出“净”字,着力展示青衣的美学特征。在《乡月照人还》中,我力图让自己的表演干净纯粹。表演中,我让秋花的步态不急不徐,体现一个四十岁左右女人的从容与自在,她的身段一直体现着一种典雅与秀美,不夸张不做作,完全是一种清水流淌的自然;我让她的动作少而精,而且动作幅度很小,但都是内在那种恬淡心境的外化。她在前期的唱段不多,但声腔的运用都体现出一种正与稳的感觉。只有在郑老根病逝的那场戏中,秋花才有一次爆发。一个隐忍的女人的爆发是最有力量也最能丰富人物性格形象的。我充分发挥唱段的抒情功能,让这一核心唱段将秋花的另一面充分表现出来。对于念白,我让她话语语调低柔而不张扬。在第二场与郑石山分手多年后的第一次相逢时,我让她压抑着内心的波澜,让台词言外有意,言有尽而意无穷。她的服饰与化妆也极力体现出干净淡雅的风格,让青衣之美尽情展现。
二、突出“静”字,让人物的内在性格丰满真实。在这个人物的塑造中,我紧紧抓住人物性格的关键词,着力展现。如第二场郑石山与秋花第一次见面。此次见面对于两人都是内心波涛汹涌的,但我让秋花极力回避着两人的正面相对,她避免着与郑石山再次发生情感碰撞,她更不会让他们之间生出什么新的感情。这不是她的做人方式,也不是她的人生价值取向,她极力保证他们的接触保持在普通的情感范围内。在郑老根病危时的那场戏中,郑老根要去看看大青石,当时本来是郑石山与秋花扶着他。但在郑老根站起来后,秋花将郑老根交给了小花。因为若是她与郑石山搀扶极有一种象征意义,这情景会让人误会,按秋花的为人,她会极力避免这种情景出现。她劝说姐姐大花的方式也是以自己的方式,虽然真理在自己手里,但她内隐温顺的性格,决定了她不会用针锋相对的方式反对。她对于郑老根的照顾是不声不响的,不是向世人宣告什么,也不是让郑石山心存后悔或其他什么,是发自一种内在的善良。同时,她还有一个重要特点,她是一个智慧的人,对于村里发生的事,以及内在的风波,她看得十分清楚,只是她不说而已。
青衣不是一个年龄的概念,而是审美的概念。总之,在《乡月照人还》中,我通过秋花的眼神、身段、衣着、唱腔阐释着她对世界的态度,也阐释着她对青衣的美学理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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