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已经冰冷的人重新焕发生机，给他永恒的美丽，这要冷静、准确，而且要怀着温柔的情感。”这是经典电影《入殓师》里的一句台词。入殓师又被称为遗体整容师，负责为逝者整理仪容。这个特殊得有些边缘化的职业，为逝者保留了体面与尊严，让生者得到安慰，也让温暖和爱得以延续。在清明节前夕，记者走进咸宁殡仪馆，零距离与入殓师接触，聆听他们鲜为人知的故事。“替逝者整容后，要喝酒压惊。”47岁的郭志佳是名老入殓师。1987年，郭志佳部队复员后，在殡仪馆做后勤工作。1995年，殡仪馆老入殓师退休，新入殓师难招，就只能在内部员工中产生。郭志佳被选中。“铁打的营盘，流水的兵。”在部队受过熏陶的郭志佳，欣然接受单位安排，参加入殓师培训，走上入殓师岗位，一干20年。3月25日，在光线明亮、整洁干净的遗体化妆间里，郭志佳从容地介绍给遗体化妆的流程。“先清理遗体，打底妆，再打液态粉底和打干粉底。接着依次上腮红、口红、唇彩、描眉、画眼影，最后是收拾头发，正常的遗体化完妆，一般需要半小时。”郭志佳说，他现在做这些工作时心如止水。然而，刚接触逝者时的恐惧感，他记忆犹新。那是培训后组织考试的时候，他要给一位逝者整容。郭志佳说，那位逝者的身体已经发霉，还散发着腐烂味。“我全身一颤，大脑一片空白，只剩下恶心，但没有吐。”郭志佳硬着头皮，小心翼翼地将逝者放在工作台，擦洗干净，整理衣服，化妆整容……一个多小时后，逝者衣着整洁，面容“红润”，郭志佳也正式成为一名入殓师。一下工作台，郭志佳就冲进消毒间，将自己清洗了一遍，但内心的恶心感驱之不散。他去食堂拿出几瓶啤酒，猛喝下去，这才舒服了点。“做了3个月，我才真正不怕了。”郭志佳说。现在，经郭志佳化妆整容的遗体已有上万例，当初的恐惧和心理不适感已被平静取代，但整容后喝酒的习惯一直保留着。“每次面对死亡，都能感受到一次生命的脆弱和释然，面对生命也更从容。”郭志佳说，他死后要将有用的器官都捐给需要的人。“看到逝者体面离开，心才宽慰。”1977年出生的王治国是咸宁殡仪馆最年轻的入殓师，但看着却比同龄人沧桑很多。话语不多的他，用“苦中有乐”来形容自己的入殓师生涯。王治国1998年在殡仪馆做后勤工作。2003年，因家庭经济原因，自愿加入入殓师队伍。如果说最初是因为穷、胆大、缺人而“填坑”，那干到后面，王治国就是出于对这份职业的尊重而坚守。因尊重而敬业。平时，只要有遗体，领导第一时间找他，无论是深更半夜还是节假日，他都会骑着摩托车赶到现场。2013年的一次经历，在他看来极为普通与平常。当天半夜两点钟，他被叫到京珠高速咸宁段的车祸现场，遗体像“开花一样”四处散落。王治国与队友们只得沿路“清场”，用手将遗体的头、手、脚等部位捡起来，等到清理完，天已经大亮了。回到殡仪馆后，他尽量把遗体拼接完整，并用纱布等工具将遗体缝好。“至少要让遗体看着跟正常人差不多。”当死者家属感激涕零时，这个沉默寡言的汉子呐呐地说着“这是应该的”。3月25日，在接受采访时，他说：“看到逝者体面离开，心才宽慰。”在王治国看来，作为一名合格的入殓师，不仅要让逝者体面离开，更要让活着的人安心。2014年大年初一至初三，殡仪馆接收了一具遗体。家属回家过年，只有他在殡仪馆守着。在寂静得可怕的殡仪馆内，每晚要看两遍遗体，以防变色。停灵5天后，遗体火化。家属在举行追悼会时，插入了一个原本没有的环节：感谢王治国等入殓师的辛勤工作。那一刻，王治国热泪盈眶。他下决心，要继续坚守这份不被人理解的职业，以慰生灵。“与朋友见面，不敢主动握手。”入殓师，一个带有神秘色彩的特殊职业。面对旁人闪躲的眼神、背后的指指点点、有意无意的议论，今年51岁的钟细林显得心平气和，从不抱怨。“做这份工作，我心怀悲悯，对逝者心怀尊敬，尽自己最大努力得到家属的认可。”钟细林称，自己经过沉淀已经想透了，不再忌讳别人看他的眼神。“这么多年来，了解我工作还当我是朋友的，我们依然是朋友，不认可的我也不管了。”是的，他已看透人世间的生离死别，洞悉人生的真实含义，让逝者有尊严地离去，是他始终坚守的职业操守。钟细林工作时格外细致。他看到逝者脑浆流出，会努力将脑浆放回去；见到逝者眼睛睁开，他会一边按摩脸部，一边安慰逝者要放松，帮逝者合上眼睛。但他与朋友或同学见面时，只会点头微笑问好，从不与人握手。“我现在已经不习惯与人握手。”他说。这缘于一次朋友聚会。老朋友见面，他分外开心，伸出手与朋友们握手。一个朋友下意识地躲开后，半开玩笑地说：“你这是双抓死人的手，别碰我。”说罢，将他的手推开。那以后，他再也不主动与人握手，连朋友、同学的聚会也不喜欢参加了。甚至别人生小孩或者办婚庆之类的喜事，他也很少参加。有时被问起职业，就说自己是“民政局的”。如今，钟细林在这个行业干了25年，对于别人的不理解，他已经没有那么多的说道和讲究，但不主动握手，不说再见是他一直恪守的。现在有人问他在哪工作时，他就会直接告诉对方：“在殡仪馆工作。”记者手记生者的态度逝者的尊严咸宁殡仪馆共有四名入殓师，他们除了为逝者整容化妆外，还承担收尸、运尸、火化等一系列工作，特别是要面对非正常死亡的遗体。郭志佳回忆，一些遗体常常腐烂得不成人形，黑水流一地，蛆虫满身爬，连公安部门的工作人员都不敢进去，他们却要带着普通的尼龙白手套，用手去搬尸体。尸水浸到双手是常见的事。咸宁有个陋习：“逢山过山，逢水过水。”也就是村民们不允许死者从自家门前或村子经过。这给他们的工作带来很大难度。有一次，他们到咸安区贺胜镇一个村收一具无名尸。村民不让过，他们只得抬着死者，淌着齐胸的水位而过。还有一次，在咸安区横沟镇一个村子，村民不让走大路，他们抬着死者走了两三里的山路……工作的难度能够克服，但世人对这份职业的不理解，也许是对入殓师们最大的伤害。所以，他们练就了一副对他人看法刀枪不入的本领，但其实内心却怀着最温柔的感情。不然，家属一句感谢，他们怎么就眼泪破涌而出。是他们对生命尊严的呵护，才能保持心灵的柔软。这项工作又苦又累又脏，还不被世人理解和接受，因此记者有个先入为主的想法：这一行工资肯定很高。然而，采访后才知道，他们的工资并不高。在全国都加工资的浪潮下，他们而今的工资，加上业务补助，每个月也只有4000多元。据介绍，入殓师收入不高原因很多：咸宁许多地方还保有土葬风俗；咸宁总体人口不多，每年殡仪馆接收的遗体一般只在600具左右。尽管如此，咸宁殡仪馆的入殓师们一直坚守着这份工作的意义：让逝者体面、有尊严地离去，让生者得到慰藉。因为这份坚守，他们值得让社会敬重。而对他们持有异样眼光的人们，也应该给他们多一点理解与尊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