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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38年10月间,一队湖北联中高工分校的学生在军事教官简作坚先生的带领下,背着简单的行李,沿着宜昌江边的纤道向着巴东艰难攀行,少年李治德就这样开始了他负笈鄂西的求学之路。就像脚下乱石嶙峋的纤夫之路,李治德的鄂西求学之路历经艰险坎坷。
五年之后,青年李治德翻越齐岳山,告别鄂西,入川深造。几十年后,在湖北省电力设计院总工程师任上离休的李老回忆:“鄂西的路我是一路穿草鞋走过来的:从宜昌走到巴东,从巴东走到建始,从建始走到三里坝,从三里坝走到恩施,从恩施走到利川,从利川走到万县,之后才坐船到重庆。”回忆烽火岁月中的湖北联中,李老感叹:“那真是特殊年代的特殊群体,我算是这个特殊群体中的特殊学生。”
李治德的童年是在无忧无虑中度过的。勤奋好学的他在汉口市立实验小学毕业后,以优异的成绩考取了位于武昌昙华林的湖北省立第一中学。
1938年日寇飞机第一次轰炸汉口,野蛮的炸弹炸毁了李家位于汉水街的一栋房子,也炸毁了李治德快乐的童年。少年李治德在武汉的求学之路就这样在日本侵略者的进犯中被迫中断。
为了不受日寇奴役继续学业,14岁的李治德背起行囊,泣别父母,和表哥一道乘船到沙市,准备随省一中奔赴湖北联中均县武当山高中分校。没几天,李治德听到湖北联中巴东高级工业职业分校招生的消息,为了缩短战时读书时间,连初二下都没上的他只身前往宜昌,直接报考联中高工分校机械科。
此时宜昌形势岌岌可危,到处是逃难的人群和待运的货物,根本找不到溯江西上的船只。危急关头,联中高工分校当机立断,由军事教官带领学生,沿着长江边纤夫拉纤的路,从宜昌步行到巴东。
长江宜昌到巴东江段,两岸是绵延不断的悬崖峭壁。每天,李治德他们的这支队伍要从悬崖下攀爬上去找到镇上的客栈过夜,第二天早上打好绑腿,再下到江边继续前行。日日行走,李治德的双腿已不听他使唤了,那天从江边爬上平善坝,他的两条腿不住地颤抖,自己竟然无法控制。
联中巴东高工分校的校址在巴东县城对面的东瀼口,校舍是当地乡绅的宅院,首任校长李元杰是一名少将军官。战时办学条件艰苦,军人校长亦缺乏办学经验,大半年过去了,李治德他们一年级开不出物理、机械制图等必修课,许多同学失去了信心,有的投考军校,有的弃学而去。李治德感觉这样下去学无所成,便和王延奇、张建中等同学商量,用肥皂刻了个图章,到省教育厅巴东办事处要求转到建始高中,侥幸获得一纸转学证明。
联中建始中学分校是由湖北省立高中、省立一中等名校联合组建的,教员和学生均属省内一流。这里学风浓郁,是李治德理想中的求学之处,因此格外珍惜。李治德要把耽误的时间夺回来,每天清晨5点便起床去操场读英文,晚上临睡前用英文写日记。
李治德学习成绩好,同学们佩服他,不久被大家推选为区队长(班长)。1940年,李治德到恩施参加了省教育厅召开的学生代表会议。开会期间,李治德了解到省里每月拨给每位学生的伙食费与学校发给学生的伙食费不相符,回校后联合其他班的学生代表与校长交涉伙食费问题,学校视他带头闹事。
此前,建始中学就因有人克扣伙食费在学校中共地下党支部的领导下闹过“争民主、反迫害、争生存、反饥饿”的学潮,当局视为“异党”活动严加控制,自1939年底开始对学生进行搜查并开除,直至1941年初的两次大逮捕。
1941年3月16日,部分同学被带到乡公所楼上的一个房间里审讯。主审人是湖北省党政工作总队队长、第六战区军政大队大队长刘培初少将军官。轮到李治德,刘培初瞪着眼说:“你就是高三上的‘小苏联’啊!今天要老实交代你的活动。”
“小苏联?”李治德从来没听到有人这样叫过他,现在却成了他的罪名。帮审的殷教官跟着结结巴巴地问:“你们前不久在天鹅观开的什么会?有哪些人参加?策划什么行动?”李治德很惊讶,这完全是些莫须有的。
审讯持续了两天两夜,被审讯的学生换了一批又一批,前前后后有近百位同学受到审讯,结果什么也没审问出来,于是将他们认为有重大嫌疑的李治德、张玉松、晏冲、郭其耀、王明学、谢南宗、戴月、严鉴威、王振国、赵缙云、刘荣传等11人押往恩施。建始高中第二次大逮捕就这样结束了。
3月18日,李治德的同学为他收拾了一个简单的行李:一床薄被、几件换洗衣裳、一本英语课本、一本数学课本。李治德一行背着简单的行囊,左臂被一根粗绳一个个地串绑起来,在几名军人的押解下离开三里坝乡公所,走向建始县城。当天晚上与建始师范学校被捕的十几名学生关押在一起。
3月19日,他们一行三四十人由第六战区特务团士兵押着沿巴咸公路行进,夜宿龙凤坝,20日到达恩施城,押送到恩施城西门鼓楼街16号。
鼓楼街16号的门面是糕饼杂货铺,后面是湖北省党政工作总队,旁边是一座阴森的老式监狱,李治德们被关了进去。他们肩嵌肩、脚抵脚地睡成两行,陪伴他们的是尿桶散发的刺鼻恶臭和桐油灯冒出的缕缕黑烟。
不久,关押在鼓楼街16号的“犯人”们被分批送到恩施城西20里的方家坝管理所。
李治德、郭其耀等人关押在前房,和他们同房的有农场场长张翼。后房关押着汤婉默等4位女难友。另外还关押着两个特殊的“犯人”:一个是中共鄂西特委书记何功伟,他被关在一个密不透风的农家谷仓里;一个是中共鄂西特委委员刘惠馨,她带着一个刚刚满月的女婴,单独关在楼上。他们两人不准与其他“犯人”接触。每天,李治德他们都能听到何功伟从谷仓里传出《满江红》《延安颂》等悲壮激昂的歌声,这歌声深深地激励着难友们的斗志。
经过一段时间的审查,方家坝管理所的犯人逐渐移送到上面的那座庄园,庄园大门口挂着“湖北省党政工作总队青年训导大队”的牌子。在将何功伟、周予先、汤琬默、徐良咏等人送到鱼泉坡管理所后,方家坝管理所的这个院子便交给青年训导大队使用了。
这里的所谓“训导”,就是采用各种方法“软化”和“转化”这些青年的思想。青训队除了对学员进行思想训导,还对学员的行动严加控制,不允许学员私自走出大门。
1941年底,李治德从青年训导大队保释出来,分配到位于恩施金子坝的恩施高中继续读书。这是李治德在鄂西生活的第三个“坝子”。恩施高中师资阵容齐整,与建始高中不相上下,生活条件则比建始三里坝好许多。在集中营耽误了大半年的李治德,一头扎进学习里。他又一次要把失去的时间夺回来,每天晚上在教室自习到很晚,直到军事教官催促才回寝室睡觉。
1943年7月,李治德在恩施参加了全省高中毕业会考,成绩名列前茅,被保送到国立中央大学电机系深造。历经五年坎坷的鄂西求学路,李治德终于实现了上名牌大学学习工程技术的夙愿。
五年前少年李治德经纤道走进鄂西,五年后青年李治德越大山走出鄂西。
整整半个世纪,李治德一直奋战在电力战线。如今九十二岁的李老依然关心国家大事,心系国家发展。余暇,李老抚今追昔,提笔自述《平凡人生》一书,字里行间,体现了在烽火岁月中艰难求学的老一代知识分子为中华民族的繁荣昌盛努力奋斗的矢志不渝的信念和激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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