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联中女儿归去来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恩施日报
王立

从日机第一枚炸弹投向连珠塔附近开始,恩施城的空袭警报便成为家常便饭。1939年初,恩施北门内丁字街吴永兴商号9岁的小姑娘吴美禾和她的同学们已经知道警报一响就得赶紧钻防空洞了。日机空袭频频,美禾妈决定让体弱多病的丈夫带着3个小女儿回乡下躲一躲,自己和老佣留在城里看家。于是吴美禾同四姐、五姐跟着父亲回到离恩施城四五十里的芭蕉下街吴家老屋。

吴家原是恩施芭蕉乡的富商,祖上经营生漆、苎麻、五倍子、茶叶、桐油、箬叶等山货,吴家的生意做到了汉口、上海,也做到了日本。到吴美禾曾祖父时家业兴旺,不仅恩施有商号,宜昌、汉口、上海等地也有坐庄货栈。

清同治年间,芭蕉下街那一大群四合水走马转角楼的建筑便是吴家老屋。吴家老屋院落一重连一重,座座院中花草树木枝繁叶茂、山石池塘错落有致。一楼厅堂居室,二楼仓储库房,宽大厚实的楼梯,可让马匹走到楼上装货卸货。三楼亭台楼阁,雕梁画栋,十分雅致。

吴美禾回到芭蕉的时候,老屋门前是个空空的坝子,此处原也是吴家的一座宅院,民国初年一场大火将其烧成灰烬,其时吴家已是家道中落,无力重起楼宇,于是留下偌大一个坝子。

1939年4月的一天,风和日丽,临近中午,忽听有人大叫“城里起火了”,吴家姊妹跑上三楼,看到恩施城里一片火光,她们牵挂着母亲的安危。而此刻,她们在联中恩施高中分校上高中的二哥已经冲到金子坝山上,看到家里方向燃起了大火,不知母亲如何,心中焦急万分。吴永兴商号四周是高高的封火墙,外面的火烧不进去,然而一旦院中起火,救都救不了。

警报响起的时候,吴家老佣正在清江边洗衣服。美禾妈听到一声紧似一声的警报,顾不得收拾东西,提起一个小包赶紧往外走。她不敢躲进城内的防空洞,随着人流出了恩施城东北门。美禾妈一双小脚,就是跑警报,也只能慢慢地走。老保姆沿着北门外的清江河走了好远,天黑以后才找到美禾妈。

这场大火让吴美禾彻底告别生活了9年的恩施城吴永兴商号,全家人在芭蕉老屋安顿下来,吴美禾转到芭蕉小学读书。芭蕉小学十分活跃,老师在课堂上教学生唱抗战歌曲,下课后组织学生排演抗战节目。逢阴历一、四、七芭蕉赶集,老师带着吴美禾和她的同学们一起到集市上唱歌演剧宣传抗日。许久以后吴美禾才知道芭蕉小学校长张静娴、教员徐杰、崔家兰夫妇等都是共产党员。

1941年暑假吴美禾小学毕业,9月到恩施屯堡七女高上初中。

美禾带着一大摞新信封来到学校,她是父母最小的女儿,双亲十分疼爱,第一次离家,她必须遵照父嘱每日写信回家“日报”在校情况。

这个12岁的小姑娘身高不足1.5米,学校体检,称体重的老师拿着一杆长秤,让吴美禾双手握住秤钩,一手便将她提起来,“不到50斤。”老师说。于是,学校发校服要特地为她量尺寸。小姑娘个儿小胆儿也小。冬天发校服,专门给她定做的棉旗袍还是大得不能穿,美禾急得哭了。老师忙安慰她,赶紧拿去给她改合身了。那位慈祥的英语女教员,常常下课后站在美禾的课桌边提一两个问题让她回答,渐渐地美禾能够在课堂上大声回答问题了。

1941年底,父亲病危,美禾匆匆赶回家见了父亲最后一面。办完丧事,美禾立即赶回学校销假。因为超假,美禾来到训育处头都不敢抬。训育主任李翠珍听说她父亲去世,连忙好言安抚,让她安心参加第二天的期末考试。

父亲去世后,回家守孝的大哥逼着美禾学会了骑马,为的是来回方便。每次美禾到家进门后,一直骑到母亲房门口,才来人把她从马上抱下来。

1944年夏,吴美禾参加了在恩施向家坝举行的初中毕业会考,顺利升入七女高高中部。但因四女高搬到吴家老屋了,母亲让她回到自己家中上学。

原来的四女高在宣恩冉大河向家大屋,因离恩施城太远,交通不便,吴家主动将老屋腾出来让给四女高做校舍。吴家老屋几重院落、数十房间,足以满足四女高400多名女生的日常教学和生活之用。

校政厅及各年级分别安置在吴家老屋的各个院落中,楼下的堂屋厢房做教室,二楼供学生住宿,因为是地板,许多学生不愿爬上下铺,干脆睡在地板上。吴家老屋的天井花园有大有小各具特色,有集会做操的地方,也有课余活动的场所。学校的日常活动都在吴家这个封闭的大宅院中进行,除了周日,平时不许学生出门。

虽然回到了母亲身边,美禾却一点儿也高兴不起来。

四女高的校长和训育主任对吴美禾她们几个七女高转来的学生总是另眼相看,并要学生暗中监视。一次,美禾与七女高来的李全英、周筠、鲁玉华、吴应桢几个人一起到河边转了转,很快就回来了。刚刚走进大门就让校长叶启秀看见了,叶校长问:“你们出去做什么了?”看着叶校长从镜片后面透过来的不信任的眼神,她们中一个胆大的同学回答:“我们出去玩了,反正我们不是好学生,要是好学生怎么会分到四女高。”过了一段时间,训育主任施静之看到她们几个学习成绩不错,才慢慢转变了看法。

1945年春季开学后,学校把高三班换到后面一个较为僻静的院落,让她们离那个蜂飞蝶舞的花园远一些,好专心致志准备毕业会考。初一的小同学高高兴兴地搬进了这个有池塘有金鱼有鸟语有花香的院子。可就在临近期末考试的时候,教室的一堵墙突然倒塌,砸死了3名靠墙坐着的学生。原来,为了通风采光,学校在那堵墙上开了一个大窗户。殊不知吴家老屋的墙是用糯米和石灰搅拌在一起砌成的,大石头小石头犬牙交错黏合在一起,凿开一个窗孔,整面墙便会松动。多可惜呀!日本刚刚宣布投降,八年辗转求学路眼看着就要走出头,偏偏出了这等不幸。校长叶启秀、训育主任施静之随之被撤职。

日本投降后,湖北省机关学校陆续复员回到武昌,四女高搬到恩施城南门原湖北省干训团旧址。吴美禾她们在干训团旧址上了一学期的课,1946年正月十五刚过,四女高接到了省政府的通知——复员武昌,全校员生欣喜若狂——胜利了!扬眉吐气了!回家了!

经过联中5年锤炼,吴美禾已不再是那个胆小害羞的小姑娘了,她决定和学校一起复员武昌。拿着省政府发给的“通行票”,她们徒步走过720里施宜官道,再搭上东去长江的木船。20多天水陆兼程艰辛跋涉,她们终于来到了武昌北城角昔日的校园(即“中央农民运动讲习所”旧址),恢复了“湖北省立第二女子中学”校名。

在武汉沦陷的日子里,省二女中美丽的校园沦为日军伤兵医院。吴美禾她们到来的时候,满院杂草、瓦砾,遍地破皮鞋、破罐子,还有几个日本伤兵,不过他们再也横行不起来了。经过个把月的修整,4月,省立二女中正式复校上课。西迁八载求学路,联中女儿归去来。

1947年夏,吴美禾在省二女中高中毕业后,就读并毕业于湖北农学院。1952年,湖北农学院调并为华中农业大学,吴美禾一直担任植物保护系党总支书记,直至1986年离休。

抗战八年,湖北举全省之力兴办联中,是恩施包谷万千石为联中员生果腹充饥,是鄂西广厦千万间为联中员生遮风挡雨。国难当头,贫苦山民,富商乡绅,同仇敌忾,共同谱写了湖北教育的抗战篇章,连接起湖北教育的过去和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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