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母亲的酸水坛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恩施日报
黄爱华

母亲趁空闲时间,买了几个坛子来,自制了几坛酸水,泡上红辣椒、姜丝、萝卜,热热闹闹地堆在我屋子的一角。我原本冷清的小房子一下有了浓厚的生活气息。

酸水坛在书面用语上称为“泡菜坛”,也是被众人周知并且喜爱的字眼,散发着诱惑。但我执意要叫它酸水坛,这样有一种亲切的味道。大抵,食物是一种能吃下去的乡愁,在唇齿流连,念念不忘,是因为,这里面有母亲的气息。

小时候看母亲制腌菜,盘啊碟啊碗啊一大堆,我在旁捣鼓几下就没兴趣了,跑得远远的,身后剩下母亲的唠叨:“长大成家了看你怎么办。”

我对做腌菜不“感冒”,但对吃腌菜,却有头号兴趣。乡野里长大的孩子,也没多少零食吃,小时候,母亲的酸水坛就是我快乐的零食园。放学回家饿得急慌慌,书包一甩,伸手就揭开了坛盖,掏出来的腌菜散发出无比诱人的香味。

那个时候,我家一大家人要吃饭,用土话说,“干的要一甑,稀的要一锅”,每餐饭都是吃得锅净碗响。因此,母亲的酸水坛花样越来越多,豆豇、黄豆、姜、蒜……只要是土地的产物,均可以下坛。在乡村,小果小菜的付出与收获是成正比的,种什么得什么,是以,每家每户都有着不大不小的几口酸水坛。泡进去的是日子,捧出来的是生活。

母亲的酸水坛就像一个魔术坛,隔三岔五地就变出些东西来,有时明明已经捞完了最后一块,可是第二天,酸水坛又泡满了菜,一年四季,都是满满当当。守候着我们向往的幸福、美好的憧憬。

酸萝卜的酸度首屈一指,最具有提神醒脑的功能,一口咬下去,嘴里酸的辣的咸的一下都滚出来,全身连筋都酸。真如同咀嚼了个百味人生般,捧着半边腮半天缓不过神,酸得不能说话。生怕一张嘴,被微风一带牙就掉光了。

还有泡柿子。青梗梗的柿子一扔进坛子,涩味尽失,变得又脆又甜。泡柿子是我们的最爱,每年一到柿子刚挂果不久,我们就爬上树将青柿子摘下,急急忙忙地将它下了坛子。

坛子也不只单是泡腌菜,也可以用来盛米酒、装豆豉、霉豆腐。

在我幼时的眼光里,最好吃的腌菜莫过豆豉。在场坝簸箕里摊开来的豆豉,成了小孩子的点心,过去过来总要抓几颗.。当然,晾晒的豆豉也在有意无意间,展示着女主人操家持务的本领。路过的的人,都会拣几颗豆豉,在舌头上打几个滚,手艺好坏,自然分明。好的自是连连称赞,坏的不会明说,余后闲聊,某某人做的豆豉一股“脚味”。这大概就是豆豉味最微妙的区别方法,做好了香味余绕,做得不好沦为脚臭味。母亲的手艺很好,我至今都未吃到过有臭豆豉。

对我来说,豆豉是一种依靠,一种温暖。记得当年南下打工,我唯一的背包里就装了半袋豆豉,从深圳到东莞再到汕头,几经辗转,遍尝艰辛、苦难,唯有在深夜,摸几颗豆豉放在嘴里,细细咂摸,心头的酸楚才略有几分宽慰,犹似母亲遥远的瞩望。

也许是因这种瞩望,尽管我在南方找了一份不错的工作,但无处安放的心,依然时时回望家乡。我想念屋边的那口池塘,想念家乡半坎上长的红红绿绿的花树,想念屋角的那几口酸水坛,更想念母亲做的饭菜……终于,我决然拎包,回到家乡。

古语云:好男儿志在四方。有志之人外出闯荡,长袖善舞、进退有据,赢得人生。想来,我只能算是无志之人,离乡越远,思乡愈深,或许此生,我终将走不出家乡。我最简单的心愿,只想在离家不远处,守着双亲,守着他们渐渐衰老的生命,守着我不进不退的人生。

那个时候,我在集镇谋了一份事,每个周末都是要回家的,母亲早已做了好吃的,在等着我。夕阳西下,炊烟从我家屋顶升起,父亲从田间归来,顶着余晖,一身泥土,带着田野的气息。母亲早已弄好了饭菜。一家人围着桌子,吃着饭菜说着话,父亲和母亲谈收成、谈庄稼,安宁妥贴。屋外,树影婆娑;屋内,菜味在空气里弥漫。母亲的酸水坛,不时“咕咚”

地响一声,灯光在屋内流淌出一抹暖黄。这是我们家的盛世,我永远忘不掉。

几年后,父亲撒手人寰,母亲哀伤不已。有很长一段时间,母亲每天只是默默地坐着,不再打理酸水坛,坛口上长满斑斑白霉,一如母亲头上斑驳的白发,让人心痛。

我们建议让母亲出去走走。家在江苏的二姐来接母亲,上车时,母亲一一叮嘱我们,家里的猪、羊、鸡要怎么喂,田间的庄稼要怎么种,怎么收。最后,母亲犹豫着说,那几口酸水坛,你们给添点水吧。

一段时间后,母亲执意回了家,看我们把家里弄得乱七八糟,叹了口气说,这个家没我不行啊。我心一酸,是啊,有娘才有家,娘是一个家庭的轴心,围绕儿女、围绕家庭,永远操劳,永不停歇。

母亲依旧忙碌,翻地、种菜,收获后该晒的晒,该收的收。又一年辣椒红后,母亲把它们摘下来,在盆里细细剁碎,放到坛子里。母亲说,剁辣椒你们几姐妹一人一瓶,带回去做做小菜。

我望着日益苍老的母亲,想起那日看过的鸡汤文,有娘在,人生尚有来处,娘去了,人生无归途。我的脑海里,一遍遍放射着所有记忆,舌尖上涌起一种莫名的味道,似是母亲的气息,濡湿了我的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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