记得恩施板桥老家曾有个铜茶罐。孕妇肚,中间大,口、底小,一側有一壶把(执柄),罐盖半球形带匾边和嘴盖,盖与把之间,用铜链连接,是家家户户用来煨茶的器具。
铜茶罐有大小之分,大铜茶罐与小铜茶罐形状各异,用途也不同,大的一般用于红白喜事,或宰杀年猪,小的是家家户户常用之物。
那时,我家有4个铜茶罐,两大两小,大的常闲着,小的不分春夏秋冬,几乎天天都在使用,是一家人煨茶的唯一,来了客人更是离不开它。
关于铜茶罐还有一个谜语:一个抱鸡母,蹲在灰里头,任你烧烤,不叫不跳,客人一来,开怀一笑。意思也算是很明白了。
从记事开始,小铜茶罐就是奶奶的最爱,奶奶天天用它煨茶,从不间断。每天早饭前,奶奶就将小铜茶罐盛满水,盖上盖,然后往火坑的火堆里一放,待柴火把水烧开以后,就放进适量的茶叶,盖好盖子,在与柴火保持一定距离,使其温度适宜,以便饭后饮用。
奶奶有句口头禅,“饭后不漱口,只当是喂狗”。所以,奶奶每餐饭后用茶漱口是她的习惯。奶奶用茶漱口还与众不同,是用自己刚刚吃饭的碗。她每餐将碗里饭粒吃净以后,就倒上半碗铜茶罐里的茶水,然后漱口并吞下。奶奶的这个习惯好不好,卫不卫生,我不知道,但她一直活到90多岁,只是脚力差点,一生无大病。
奶奶爱铜茶罐,也爱茶。高山不产茶,每年低山新茶出来后,她对父亲没别的要求,就是叫他去低山买新茶。要是茶叶喝完了,接不上茬,或无钱再买,她就自己在房前屋后的山坡上,采摘一种藤蔓上长出的条形的叶片泡水当茶饮,并取名为老鹰茶。这种野茶味道如何?我已不记得了。小时候对茶没有什么感觉,渴了,半瓢冷水或几口山泉,从嘴甜到心,对奶奶和父母常喝苦涩的茶水,很不理解。
据说在古代,总结茶具十六器,每一种都冠名风雅,如茶碗称“啜(chuo)春”,洗涤茶壶用的小竹刷称“归洁”,烧水专用的水壶称为“注春”。奶奶没有古代文人那样温文雅致,但用山中的新叶煨茶,待老鹰茶在铜茶罐的沸波腾浪中化为水香,不就是“注春”么。
奶奶与铜茶罐的故事还有很多,印象最深的是,大炼钢铁的时候,奶奶藏铜茶罐的事。老家没有铜铁矿,至今也没人发现,当时,也许为了完成钢铁任务,不知是谁想出了个馊主意,号召家家户户上交废铜烂铁。可那个年月,物质匮乏,乡里人家哪有那么多废铜烂铁,只能砸锅交铁。舍不得交,有人帮你交,就连家里大衣柜上的装饰品也不放过,搞得整个乡村风声鹤唳,草木皆兵。
收铁收铜工作队例行公事,走村串户挨家挨户地去完成上级下达的铜铁任务。这一消息也不知从哪里传到了奶奶的耳朵里,急得奶奶团团转:用了几十年的心爱之物,就可能要成为废品而充公,于心不甘,无奈之下,索性悄悄的,把几个铜茶罐深深地埋在尿窖灰里(尿与灰合成的肥料)。想必,即使要搜查,那些人也不可能跑到臭气熏天的尿窖灰屋里去找吧。
说来就来了。没过两天,工作队的同志(那时,对公干的人都这么称呼),还真的上门来了。也不知是其中有熟人,还是他们并不像传说中的那样严格,来到家里以后,询问了些情况,收走了一口破锅,
似乎没深究家里的好锅好罐。
奶奶终于松了一口气,只不过委屈了铜茶罐,让它们在尿窖灰的肥料中呆了好几天。待工作队的同志走后,奶奶把它们从尿窖灰里请了出来,背到小河沟里清洗了好一阵,然后搬回家,再用开水烫了又烫,才又派上了用场。
时光远去,我家那几只铜茶罐,也早没了踪影,留下的只是记忆,和对奶奶的怀念,还有某些启示。
现在板桥老家还有人保留着用铜茶罐煨茶的习惯,但毕竟已是少数,更多的人家却趋于多样化,电茶壶、紫砂壶、保温杯、盖碗茶……已走向了百姓人家,过去的高贵茶具,不再是大户人家的专利。
对茶的认识,随着年龄的增长,也大相径庭。一罐好茶,色味俱全,就像人生色彩,苦涩中有甘甜。茶,是上帝赐给人类的四季饮品,春茶,鲜嫩诱人,清香四溢;夏茶,解渴降暑,价廉物美;秋茶,浓缩春夏,回味悠长;冬天一杯热茶,既暖手又暖胃还暖心。要是家里来了客人,不得不上一杯好茶。
时代在变,泡茶的器具在变,变中也有不变,那就是好茶离不开好“茶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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