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
勋
我的启蒙学校是一所村“完小”,也就是有包含学前班在内的七个年级,名字叫“冉大河村中心小学”。冉大河村是我的故乡,处于宣恩县南部,是一个下辖十几个村民小组的自然村,人口规模较大。二十年过去了,在村小读书的七年是一段静谧而鲜活的时光,仍然历历在目。
我家离学校大概有30多分钟的路程。学校处在一个小盆地中,回家必须爬上坡。乡村的羊肠小道,弯弯曲曲,高低不平。路两旁尽是满目的青山和层层叠叠的庄稼田。我们最喜欢的是红薯地,每次放学回家已经是下午5点多,饥肠辘辘的时候,几个小伙伴就会在路旁的红薯地里掏红薯吃。红薯的个头很大,当地还有一种名为“傻瓜苕”的,个头尤其大,五六岁的孩子扛着和自己脑袋差不多大的红薯,身子摇摇欲坠,东倒西歪。红薯地的主人家都有读书娃娃,这点损失不会放在心上,倒是回到了家里会被父亲母亲责备几句,因为人小不懂事,在用削铅笔的小刀削皮的时候,皮太厚,浪费太多。
小学五年级以前,由于学校的学生寝室有限,实行走读制。我每天清晨6点半就要起床,而母亲起得更早。微弱的灯光中,烟雾缭绕里,母亲在土灶旁,炒昨晚特意留下的剩饭。母亲先在烧热的锅底放油,猪油或菜籽油皆可,把昨晚剩下的酸菜倒进锅里炒热,再倒入剩饭,放盐喷水,盖上锅盖,利用蒸汽把饭团弄散,然后用锅铲反复焙炒,直到有了薄薄一层锅巴。上世纪90年代的偏远农村,物质并不丰裕,如果能在饭里面加一个鸡蛋,就很奢侈了。
吃完了饭,几个小伙伴相邀着,打打闹闹,40分钟左右的山路并不漫长。有时到了半山腰,听见了五六年级的早自习下课铃,知道上课的时间快到了,马上就加快了速度,一路疯跑,气喘吁吁到了学校,刚好赶上上课。
到了五年级,开始住校。床分上下铺位,架子是木头的,爬上爬下,过不了多久就会咯吱咯吱作响。铺床的木板还得自己带到学校去。同时带去的还有一口木箱子,一般、放在床底,用来存放从家里带来的一些东西,如洗漱用品,换洗的衣服等。都是农村的孩子,只能从家里带一套被子,两个人合睡,所以很容易感染到一些皮肤病。
学校有一个蒸饭房,很大的竹制蒸笼,上下共分三层。每天上午8点,下午4点左右学生把自己淘好的米放在一个铝制的饭盒放在蒸笼里。等到吃饭的时候,大师傅会提前把蒸笼打开,分层放好,但是当饥肠辘辘的学生一拥而上,拿错饭盒、打翻饭盒是常有的事。刚住校的那段时候,我就有好几顿没吃上饭,还丢了两个盒子。最后把自己的名字用铅笔刀刻在饭盒上,还和别的同学合买了一个网兜,里面放上四五个盒子,这样被打翻、被拿错的概率就降低了,而且还可以轮流“值班”去热气腾腾的饭堂“抢饭”,降低了成本。回到寝室,盛几勺母亲用猪油炒好的酸菜,焖在饭里。酸菜真是一个伟大的发明,不管天气和温度,都可以保存一个星期而不会坏掉。学生们还会相互交换,因为酸菜分好多种,各家的味道也不一样。住校生还要提着小塑胶桶去学校外不远的两处水井提水。大家到了井边,沿着小路蹲下吃饭,吃完了饭就着井水刷饭盒,如果太多的油刷不掉的话,就随手扯一把路旁的蒿草,使劲揉搓,效果很好。
洗完了饭盒,打好了水,“心地不良”的几个人分工合作,顺手牵羊一些周围农户的青菜、萝卜、土豆等,用一个饭盒盛好,和饭盒子一道放进蒸笼中,下一顿便有了蔬菜糊糊可以享用,虽然寡淡无味,但毕竟酸菜吃得太久,一群正在长身体的孩子还是吃得津津有味。
后来,周围的农村妇女发现了商机,开始在校门外边贩卖自己家做好的新鲜蔬菜。一毛钱就可以买到一勺子可见肉星的魔芋豆腐、炒白菜。能吃到新鲜蔬菜,真是莫大的幸福!过了一段时间,学校怕出安全问题,禁止学生外出购买,同时也禁止在校门外售卖,于是,我们又重回到了“酸菜时代”。
那个时候我们最羡慕的是在镇里读书的初中生,因为每次周一和周五,他们就会乘坐着双排座卡车去上学。他们雄赳赳气昂昂地站在卡车货厢里,朝我们招手、呼叫、吹口哨,在我们羡慕的眼光中绝尘而去。
后来,我终于如愿以偿,先是去了镇里读初中,再去州里读高中,然后是省城读大学。时光飞逝,我始终身在异地,再也没有回到过村小。听说现在大部分学生都去了镇里读小学,完小已经变成了教学点,学生只有两百人左右,只有四个年级,学前班也被幼儿园所取代。回家过年的时候,开车经过学校外边,围墙上还留有我们当年攀爬的痕迹,甚觉可爱。我减缓了车速,却没停车,人到中年已经习惯回忆曾经静默的时光,越发觉得美好,深怕下车就会踏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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