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亲是一位平凡的农民,但堪称“伟大”,也没丁点“溢美”。他留给后人的美德和精神,胜比万贯家财。
我的父亲,字永善,号海廷。五岁时,他的父亲,我的爷爷就去世了。从此,父亲和我奶奶母子相依为命。很早以前,我家住的木房,柱子是马桑树,房子又矮又窄。父亲在十四岁时,将三间正屋翻修,重新盖起了保留至今的高大瓦房,阶檐是周方四正的麻条青石。依现在的劳力,是难从二三里远的地方抬回的。还有吊脚楼下的粪坑石,又长又宽且厚实。两边的厢房是在20世纪70年代翻修的。这就是保留至今的撮箕口式的吊脚楼老屋。
父亲一生勤劳,节俭持家,十来岁就帮奶奶在田间劳作了。掏洋芋,掰包谷,挖红苕。年纪轻轻就得筹划家庭生计,勤扒苦挣,积攒余钱,并将我爷爷在赌博中输掉的两亩田赎了回来。这一年,家里杀了肥猪,因凑钱赎田,卖掉了猪肉,仅留下一个猪头全家过年,还置办两桌酒席请亲朋为赎田作证。
后来,父亲请师傅到家里学了“铧匠”(用铁烧制犁地的铧),在干集体的几十年里,尽管集体劳动工分分值极低,但父亲、母亲月月满勤,精打细算,也能让日子过得不那么紧巴。
土地实行承包制,父亲承包七八亩土地,深挖精耕,深挖的石块砌成坎,山地的边角种洋芋、红苕,不几年,全成了肥沃好田,屋旁山边垒起三等梯田,种了水稻。我埋怨父亲,何必这么辛苦。父亲教导我:“持家如同针挑土,败家有如水推沙。人勤地不懒、细作出黄金。”我无话可说,只默默地跑到集镇给他买了治腰疼的药。
母亲去世时,父亲仅45岁。我们姊妹四个,两个姐姐出嫁,兄在外教书,我在外读书。父亲一人在家种地,喂养猪牛,还做家务,从没向儿女发过牢骚,也无抱怨。几年后,我们向父亲提出给他续弦,却遭到拒绝。
以前,每年杀的年猪,肉总是吃不完,挂满炕;种的水稻,年年有陈粮。我曾跟父亲商量:少种点地,一年只喂一头猪,平常开支有我。他却总是严肃地说,“人生一世,草木一秋。在生能动就要养活自己,少麻烦后人”。父亲去世时,家里腊肉有两百多斤,我让亲戚挑走了;库存的稻谷有几大缸,我送给舅舅家作猪饲料了。
父亲的节俭远近闻名,他常穿补丁衣服;吃喝常是粗茶淡饭。给他买的冬夏装总是放在箱柜,带回的酒总是存入柜底,腊肉总是挂满火炕。偶尔赶集,宁愿饿着回家,也不会买几个馒头。我没法理解,这也许就是家境磨难养成的一种精神所在吧。
“耕读为本,仁义传家”是父亲一生的理想境界。五六十年代,在家庭贫穷的状况下,父亲还是将我们四个子女送进学校。我读师范学校时,父亲每月给我五元零花钱。我知道,这是他从牙缝中挤来的。当我侄儿、侄女考上中专,父亲很高兴,从小箱柜里取出皱巴巴的五元、十元,让我给他们各买一口皮箱。这在当时,每一元、一角都是他背着橘子走几十里山路到集镇变卖换来的。
父亲少年时,只读了两年私塾,但能识字断文。在我懂事后,常听到他教导我们,“人之初,性本善”“前事不忘后事之师”;也常听他给我们背《红楼梦》中的“好了歌”。我总认为,父亲因家境磨难和艰辛成长的经历,形成的坚毅性格养成了对儿女教育的正统和严格,从不迁就。我工作后放假回家,他会要求我下田帮着种地,让我妻子持家理事,制止我高谈阔论,反对我邀众打牌。
我小时候,最怕看父亲严厉的脸色,怕听父亲入髓的语言。但经历一件事后,我改变了对父亲的看法。那年,母亲已去世一个年头,我在恩施读书回家,父亲正在吃饭:菜是剩合渣,饭是包谷粉搅的疙瘩饭。知道我没吃饭后,他连忙把饭盛起来,洗锅,烧火,给我重新煮了一碗面条,还煎了两个鸡蛋。我热泪盈眶。
父亲是个非常有孝心的人。三年自然灾害时期,我奶奶生病想吃肉,那时家里没有。父亲找到表叔,夜晚偷偷在清江河里撒网捞上几条鱼,让奶奶享受了儿子的“孝心”。我依稀记得,父亲被小队派去修电站那年,在得知奶奶病重之际,从百多公里的工地步行赶回家。那时,奶奶已经“入材”,父亲悲恸欲绝,扑在棺材上一阵恸哭。从我记事后,看到父亲一生的“哭”,也就是这一次。
我一生惭愧内疚的是,没给父亲尽孝心,没让他享受到儿女的照顾。我年轻的时候,他能劳动,我也还在奋斗。
父亲60岁之后,我和妻子都拿工资,满足家庭支出还略有剩余。我多次劝说父亲跟我们一起生活,安逸养老,但每次都被他回绝。
父亲70岁时,我工作调动,每次回家看到他孤苦伶仃,就和妻子用尽各种办法劝他跟我们一起住,但他非要在家看住田土和青山。这样,我们只能逢年过节往家跑。这些年,我只能用“顺者为孝”来安慰自我。
10年前,父亲渐瘦,体力不支,后被确诊为肝癌晚期,在医院住了两个多月,为了满足他“死在家里”的意愿,出了院,请了护理,想让他和我们一起待一段日子。殊不知,就在回老家的那天晚上,他在我怀里躺了两个小时后,撒手西归了。
父亲走了,我的心中只有怀念。每到春节、清明,父亲的子孙们,会到墓前祭奠,给他捎去想念和祝福。
父亲,当我写下这些文字时,我已潸然泪下。
父亲,您的音容笑貌永远驻在儿孙的心中;您的美德、您的精神会在儿孙中发扬光大。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