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我的邻居谭嘎哥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恩施日报
我居住的村子,过去是非常贫穷的,土改时划成分,仅有一户被划为富农,谭嘎哥便是这富农家的大公子。

多年前,我大哥从学校回来,回家用木头自制了红缨枪,和一群小伙伴成天练武,梦想保家卫国。自认为武艺高强了总得找地方释放,于是他们便相约去富农家“偷”桃子。

富农谭家就在离我家不远的山岗上,门前是生产队成片的玉米地,田坎上有一排高大的桃树,稀稀拉拉的几个桃子正待成熟。

大哥拿着红缨枪,带领他的小兵队伍穿过开阔的玉米地来到桃树下。“偷”桃正式开始,而这分明是抢不是偷。突然传来一个苍老而颤抖的声音:“你们好好摘,不要把树掰坏了。”听到这声音,大哥他们吓得飞似的逃回家。

其实说话的是谭家的一个老妇人,她是谭嘎哥的奶奶,青壮年白天去生产队劳动了,家里就只剩这八十多岁的老人看家。即使有再多的理由,即使有红缨枪壮胆,但“偷”桃并非理直气壮。

后来爷爷知道了这事儿,狠狠地批评了大哥他们。爷爷说谭嘎哥一家人就靠勤扒苦做,日子过得比别人家稍微殷实一点而已,靠劳动致富不是什么丑事。

从那次后,大哥再也没有摆弄过他的那把红缨枪。而他一直积极进取、平和善良,也许就始于爷爷那次的教育吧。

我八岁时,全家搬到了另外一个生产队,单家独户住在一个山坳里。第二年,刚结婚的谭嘎哥在我家的斜对面修了两间房子,他们成了我们最近的邻居。

谭嘎哥身材矮小,从小也没读什么书。不过他老婆部嘎姐却身材高大,两个人都是一把劳动的好手。他们刚来时,小心而又低调。我每天上学都会从他们家门前经过,见面总是叫声“谭嘎哥”,“部嘎姐”,他们也总是热情地回应。

改革开放以后,他家在实行家庭联产承包责任制时,分得了少许土地。地少,部嘎姐一个人就可以忙出来,谭嘎哥便当起了泥瓦工,最初也就是就近做一些零工。

1997年,我要在镇上建房子,因自己没时间管,便想找在镇上做大工程的从四川来的一个姓牟的包工头搞双包,他说我的事情太小,支付不了他带来的人的工资,承包后要找本地的人来做。刚好,他找的人就是谭嘎哥。

谭嘎哥一直想在建房子这件事上搞出点名堂,多次求教于四川的牟师傅,我的房子順理成了他的第一个作品。

谭嘎哥当时对建筑可谓是一窍不通,加之文化程度低,琐碎小事都得去问师傅。一次楼梯梯步装模,刚好师傅不在,谭嘎哥又老是装不好,最后还是我自己绘图,并动手帮忙才勉强完成。

因谭嘎哥对成本的核算心里没底,又特别计较小事,有时不能省的他也想省,因此,我常常和他发生一些小冲突。那时的我很疲惫,本想包出去让自己轻松一下,结果却让自己焦头烂额,只有悔不当初。

房子终于建好了,虽然在细节上有诸多不满意,但结构上是没问题的。结账时双方也能相互体谅,谭嘎哥不会算账,很多完成的工程量他都算掉了,我便给他一一补上,最后顺利结账,办了交接。

后来听人转述,谭嘎哥经常对别人说我虽然要求严了点,但并未亏待他,还说正是因为我的严格,逼着他学了很多东西,让他在这个行业站稳了脚跟。

谭嘎哥不会算账,暗中也吃了不少亏。一次,他给某单位建了一个铁塔的基座,呈不规则六边菱形,对方给出的体积他一直有疑问,但他自己不会算,所以一直结不下来账。他来找我,我绘了一个图,用几何方法算了出来,而且开玩笑地说,如果他们还有疑问就让他们直接来找我。这次,他顺利地结了账。

这些年,谭嘎哥的建筑生意越来越红火,经常看到他骑个摩托车忙忙碌碌的身影,家境也慢慢好了起来。姑娘出嫁了,儿子也安了家,还给儿子修了两层小洋房。

本该是过好日子的时候,然而在两年前,我突然听到部嘎姐患了肝癌的消息,据说在城里医院花了不少钱,治不好,从医院回到了家里。再过大约二十来天,又听到部嘎姐病故的消息。

拆了伴的谭嘎哥还是经常出去给人修房子,他的孤单和衰老也更明显了。

在这之后,我经常听人说他的儿子和儿媳迷上了赌博。起初我也没大在意,农村人在农闲时,打打牌,娱乐一下坏不了什么事。期间,谭嘎哥的儿子还多次找我借钱,每次都是生产生活方面的理由,我也每次都借给他,他也从未违约,到期就还钱。

直到有一天,谭嘎哥找到我,让我不要再给他儿子借钱,还说借钱不是帮他而是害他。由此,我才知道他儿子儿媳打牌已经陷得很深了,不仅输光了所有积蓄,还欠了一大笔债。

谭嘎哥在我面前说得老泪纵横,他说他不明白,以前如果哪个家里多怀了个娃,分分钟就有人找上门来,但这些打牌的打得天昏地暗、倾家荡产却没有人来管。他六十岁不到,本来就不高的身材更加伛偻,显得格外苍老,之前到处当包工头的那种风光已荡然无存。

后来,谭嘎哥的儿子又来找我借钱,我一口拒绝了他,还以一个长辈的身份教训了他几句。尽管知道没用,但还是没忍住。再不久,就听说他儿子已离家出走,小两口也闹着要离婚。

我老婆在镇上开有一家移动通信代理店,谭嘎哥常常到那里办理充话费等业务。之前来办业务往往是办完就走,或者打电话让人帮忙充话费,但自他老婆死后,特别是他儿子出走后,每次来办完业务都要讲一会儿话,有事无事都要站一会儿才会走,店里营业员埋怨说他现在怎么变得这么啰嗦了。其实我知道,他这是孤独。有时遇到我在家里,我便给他泡杯茶,坐下来天南地北地聊一通。

去年的一天,老婆给我打电话来,说谭嘎哥死了,我大吃一惊。毕竟他六十岁不到,虽然精神面貌因家庭的变故不太好,但身体状况还是可以的。

老婆说谭嘎哥去世前一天还到店里坐了三四个小时,哪知早上就听说他去了,估计是脑溢血,很快。

我急忙在单位告假,从城里赶回老家。他儿子还没赶回家,他儿媳和周围的邻居在帮忙安排后事。农村办丧事往往都当喜事来办的,但这场丧事却只有唏嘘和感慨。

前不久,我又回了一趟老家,听说谭嘎哥的儿子已经离婚,儿媳在家种了一年烟叶,烟一卖完又出去打牌去了,已读初中的孙子常常是无人管、无人理。

谭嘎哥的女儿在镇上开了一家夜宵店,她拖着一条残疾的腿仍在艰难谋生。从她的身上,还能看到谭嘎哥和部嘎姐勤劳的身影。

因身体原因,我多年不曾吃夜宵了。但那天我仍约了几个旧友到谭嘎哥姑娘的店里去吃夜宵,不为别的,就为照顾一下她的生意。

在觥筹交错的热闹氛围里,当我端起酒杯,眼里浮现的却是谭嘎哥、部嘎姐勤劳而又善良的身影。谁也无法预料自己的未来,我们都不知道接下来的一天会发生什么。

生活不易,且行且珍惜。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