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九四九冰上走”。进入冬天,进入三九四九,就要准备过年了。记得小时候,每到腊月中旬,母亲就开始忙着准备做冻粑,用来招待和打发拜年的客人。
冻粑是四川的风味小吃,是由大米、糯米和黄豆按照一定比例掺和做成的,不仅制作工艺复杂,制作周期长,而且需要在特殊的气候条件下才能制作。
我的家乡柏杨坝,历史上隶属重庆市奉节县,1952年划归湖北省利川市管辖,所以这里自古就有做冻粑的传统。母亲娘家地名叫田坝,母亲从小跟着外婆学到了做冻粑的绝活。不用任何添加剂,做出来的冻粑有一种回味悠长的自然清甜,一种带着蜂蜜味道的香甜,一种像米酒那样的酣甜。
记得每年一到做冻粑的季节,湾里的婶娘、嫂子们就来向母亲请教,母亲总是不厌其烦地教她们如何掌握大米和黄豆的掺和比例、米浆冰冻的时间,以及蒸冻粑的火候等等。母亲将大米加上适量的黄豆浸泡至发涨,用石磨推成浆,装在坛子里,再将糯米蒸熟与坛子里的米浆掺和搅拌,然后放在室外冰冻十天半个月,期间,每天搅拌一次。
冻浆质量的关键在于把握好冻的“度”。冻过了头,就蒸不熟,冻的时间不够,也冻不出冻粑的风味。
一直要冻得糯米粒成了溶状,米浆开始鼓泡起蜂窝眼了,才进行下一道工序。这样做出来的冻粑,捏成一团,放开,马上能还原,像海绵一样捏不烂。做冻粑其实都是常见的几种粮食的掺和,都是寻常的几道工序,但是同样的材料、同样的工序,经过母亲的手做出来的冻粑好吃又好看。
现在想起来主要是母亲要比别人更加精益求精,真正把冻粑当作手艺来做。冻粑好不好吃,首先在于各种原材料的配比适量与否。
大米的品质不一样,口感不一样,掺和的比例也就不一样。各种糯米的颜色不一样,糯性不一样,配比也自然不一样。还有黄豆,掺多了冻粑容易稀皮,掺少了冻粑不够酥软。这些都是母亲在无数个寒冬腊月里劳作的经验积累。
冻粑好不好看,要看米舂得熟不熟(白净)。那些年,农村还没有碾米机,要靠木礌子碾米,用石碓窝舂米。我们院子的石碓窝,一次只能舂一升多米,也就六七斤。那时,家里碾米、舂米都是我和二弟的活,一人一把笨重的木槌,像铁匠打铁似的,你一下我一下地舂。
母亲叮嘱我们要把大米舂成雪花一样白净,把糯米舂至油亮的色泽。要把糙米舂成这个样子,必须反复舂三四道,每一道大约半个小时,几十斤冻粑米要舂两三天。不管我们怎样叫苦喊累,母亲规定的这个标准丝毫不打折扣。正是凭着这种“匠心”,母亲将普普通通的粮食做成了不一样的美食。
“大人望种田,细娃望过年”。随着母亲准备冻粑开始,年的味道就渐渐弥漫在老屋里,盼望过年的喜悦也挂在大娃细崽的脸上。
我们加工完过年米,又忙着上山捡过年柴。看到柴屋里堆得高高的干柴,母亲满意地说道:“过年的时候,冻粑、汤圆、猪脑壳肉准你们吃个够!”于是,我们一天天扳着手指头数日子,盼望着年快点到来。
腊月二十八,家家蒸冻粑。而我们家蒸冻粑的时间一般要推迟到除夕夜,可能是母亲觉得大娃细崽吃饱了年夜饭,就减少了对冻粑的消耗。
蒸冻粑是最后一道工序,也是兄弟姐妹们最高兴的时刻。大家围着锅灶忙得团团转,有的往灶门口抱柴,有的往锅里掺水,有的帮着母亲清洗蒸具。
我当然还是负责往灶膛里加柴,这样可以借助火光看书。那个年代,乡下照明全靠煤油灯,煤油凭票限购,一盏煤油灯要管一间屋。晚上看书,我只能经常在灶门口当“火头军”。
一切准备就绪,母亲将竹编的粑粑圈铺在蒸格上,蒙上细布,再把冻米浆舀在一个个粑粑圈内,再放到锅里开始蒸。
冻粑蒸得好不好,“火候”的掌握是有讲究的:火大了或者蒸过了头,冻粑容易裂口;火小了升温就慢,容易蒸成“夹生粑”。
记得那一晚,我坐在灶门口借着火光看《说岳全传》,入了迷,满屋里腾腾雾气弥散着冻粑的香甜味,我还在继续往灶膛里加柴。母亲急忙将灶膛里的柴退出来,生气地怒道:“再这样稀里糊涂的,就不准你守灶门口!”
她迅速揭起锅盖,撩开纱布,一排排冻粑在雾气弥漫的灯光下晶莹剔透。围在灶前灶后的兄弟姐妹们一拥而上,不顾炙热的水蒸气,争先恐后伸手就抓。母亲站在灶边,大声呵斥着不准五抢六夺的,可是没人顾及母亲的招呼。
谁的手伸得最长,母亲就用筷子打谁的手,直到一个个都老实规矩了,母亲才把蒸格边上不饱满或者变了形的冻粑赏给我们,把好看的放进筛子里。刚出笼的冻粑软嫩细腻,拿在手上颤摇摇的,咬一口满嘴滋润香甜。看着我们一个个狼吞虎咽的样子,母亲一再叮嘱我们不要憨吃憨胀,要不,初一早上的汤圆就胀不下去了!
一轮又一轮,蒸了大半夜,终于积攒了满满一簸箕的冻粑。第二天还有一道工序,就是给冻粑“化妆”。会一些剪纸手艺的母亲在白菜蔸上面刻了“喜鹊闹梅”等图案,蘸上颜料印在冻粑上,一大簸箕冻粑就像一座晶莹的冰山,上面盛开着红红绿绿的花儿。
我们老家上下两个院子的拜年客人都是由各家轮流做东,几家的主人客人团聚在一起吃“转转饭”。晚上,大家围着树蔸火,一边吃着烤冻粑,一边演唱民间唱本,或者拉家常,这种亲情其乐融融,格外温馨。
在我小时候的印象中,这是一年中最值得期待,最值得留恋的日子。可惜天下没有不散的筵席,热闹很快就过去了,拜年的客人走了,冻粑也打发完了,于是,我们又盼望下一个年快点到来。
现在市场上的过年食品琳琅满目,应有尽有,但总觉得缺少儿时冻粑的那种味道。几十年的岁月变迁,母亲做的冻粑,那味道依然回味悠长,深深地烙印在我的心坎上,时时唤起我的乡愁。
2020-0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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