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记忆里的故乡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恩施日报
吴联平

几年没有回到故乡,一是缘于父母早已去世,难以目睹和面对两垅长满青草的黄土,二是缘于故乡已不是儿时记忆里的故乡。儿时的故乡已在记忆里渐行渐远,正在被日渐兴盛的故乡所取代。

我的故乡在大巴山脚下一个偏僻的小山村,放眼望去,东南西北四方是巍峨的高山和纵横相间的峡谷,高山直指云端,峡谷直达河底。每次回去,心里总是忐忑不安、七上八下。外地读书时回去,惧怕故乡老是一成不变;参加工作后回去,却又惧怕故乡变化神速。以至于自己无法辨识它,甚至在心底发问,这还是生我养我的故乡吗?

然而,儿时那个近乎与世隔绝的小山村早已睡狮惊醒,早已乱了方寸,早已变化无常,早已失去了它原有的定力,早已受不住禁锢的梦魇,活脱脱挣脱樊笼展翅一飞,呈现出一副新的面孔、新的颜色和新的生机。那些镌刻在故乡灵魂深处的老面孔、故人、老事物、老故事、故地、老朋友,都一个个物是人非,不知了去向,就连高山顶端的那些飘渺不定的白云,仿佛也失去了旧时的模样,变得多姿多彩起来。

故乡很小。小得在地图上都难以找到以故乡命名的小圆点;小到只有分散在坡坡岭岭、洼洼凼凼的几十户人家常年在山间劳作、寒来暑往;小得布谷鸟在山林里一声啼叫,整个村子都能清晰听见;小得村里哪家有大事小情,只要一声长长的吆喝,全村男女老少都会不约而同倾巢而动聚在一起。

故乡很亲。亲得团团转转、左邻右舍都打得火热,可以随随便便、大大方方在一口锅里大块吃肉,共用一个土碗大碗喝酒;亲得如今我已到知命之年,父老乡亲仍然一个劲毫不避讳直呼我的小名和乳名;亲得院子里的孩子们嬉戏打闹、直呼绰号也不至于脸红脖子粗;亲得鸡鸭猫狗等小动物也能卿卿我我相安无事。

故乡很甜。小妮子们河边捣衣时爽朗的笑声很甜,蜜蜂蝴蝶舞个不停;小伙子们山间背柴时扯起嗓子喊山歌很甜,定能引来萌动少女一串串倾慕的目光;母亲一声声呼唤孩子们回家吃饭的声音很甜,孩子们定能撒开脚丫子向家奔去;父亲一下下挥动长鞭犁田打耙的响声很甜,定能吟出“稻花香里说丰年”的妙句;村头一口口清亮亮的井水很甜,甜得神清气爽;灶间一碗碗热腾腾的醪糟很甜,甜得沁人心脾。

故乡很香。青瓦房顶飘出的炊烟很香,即便几里地都能闻到家中饭菜的香味;黄土地里的泥土很香,即使头年冬天也能闻到来年秋天稻子和玉米丰收的味道;菜园子里几棵茶树很香,就算站在茶树旁也能闻到杯中升腾的茶香;岩缝里的韭菜很香,刚一坐在岩石上,就能想到母亲包韭菜馅儿饺子的香气。

故乡的小、故乡的亲、故乡的甜、故乡的香,随着年轮的磨合、随着故人的离去、随着沧桑的巨变,你慢慢发现,故乡已不是儿时的故乡,渐渐被高楼大厦、柏油马路、菜园果园和乡亲们幸福的微笑所取代。

儿时的一草一木、一砖一瓦,都被新生事物所湮没、所掩盖,以至于我给自己的孩子讲起故乡,不自然地感觉是在讲一个古老的传说,道一个离奇的神话,在编造一个似是而非的遥远他乡。

故乡的变迁,变迁的不仅是故乡的人、故乡的物、故乡的根和故乡的脉,更多变迁的是故乡那些人的思想、灵魂、念想和希冀。

我在村里属于辈分极低的,儿时即使见到比自己年龄小一大截、个子比自己矮一大截的毛头小子或是梳辫子的小妮子,甚至还小到抱在怀里的孩子,论辈分我都得喊他们一声叔叔或爷爷、姑姑或姑奶奶,而如今这些被叫作叔叔或爷爷、姑姑或姑奶奶的小伙伴们,早已四海为家、儿孙满堂、享受天伦之乐了,脸上洋溢的是幸福的微笑,儿时的那种苦涩和艰辛早已不知了去向。

而那些年纪大的叔叔、婶婶、爷爷、奶奶们,虽然早已如黄土地里的桐子树,在不知不觉间,一棵棵离我们远去。

但你猛然间发现,那些新生代的小青年,或是更小的孩子们,也不知道他们是遗传了谁家的优良基因,个个帅气十足、有模有样,从不见我们儿时那种蓬头垢面、衣衫褴褛的模样,他们见我也是一头雾水、一脸茫然、一声叹息,根本不知道我也是这块贫瘠的土地滋养长大的子孙。

也如逝去的这些老人们,老房子拆除了,老水井干涸了,老槐树枯死了,老倭瓜不种了,老茶树砍掉了,老母猪不养了,老山羊不见了,老黄牛匿迹了,就连父亲生前的老对头也在父亲去世几年后陪他而去了,还有回家的老山路也不知躲到哪里去了。

那个在我小学教我识文断字、启蒙音律的小青年,如今也满头银发、弓腰驼背了,但精气神仍在;那个和我一起上梁揭瓦、下河摸虾的捣蛋鬼,如今虽然整日病恹恹地过日子,但仍憧憬着病树前头万木春的生活。老房子旁边那条老溪沟,儿时经常赤条条泡在里面洗澡,如今也被岁月吞噬,不复存在,代替它的却是一条康庄大道。

真正回到故乡,才明白自己早已听不见故乡旧时哀怨诉苦的声音,也早已找不到了故乡残垣断壁的位置。

大雁都能不远千里找到自己的故乡,而我呢,却似乎成了迷失的孩子,找不到那条盘亘在心底延伸到故乡的崎岖山道。

但站在宽阔的柏油马路上,我再次幸福地将故乡新的模样烙印在心头,生怕它在记忆的字典里丢失。

苏轼说,此心安处是吾乡。意思是说,心安定的地方就是故乡。然而,心安之处必有根、必有魂、必有脉。而生命的根、生命的魂、生命的脉却在故乡,任何繁华闹市、名山名水也取代不了、代替不了。即使故乡再怎么变迁,但根还在、魂还在、脉还在,文化和气质还在。

2020-04-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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