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乡的茅草花又开了。
茅花真实地开在故乡的山坡上,漫山遍野被风激荡着,不只是活在往日模糊的记忆里。茅草在我的老家遍野都是,普通得如天空散布的星云,河里沉淀的沙石。茅草有巴茅草和丝茅草两种,春天都是翠生生、绿油油的,成片地流淌在山坡上。
一
巴茅草是牛羊的好食物,有了大片茅草,把牛羊赶到山坡上,一天都不需要照管,吃饱的牛羊准保乖乖地听话,甩着尾巴,憨憨地晒着春日的暖阳成长。枯黄的茅草,一遇春天,马上就活过来了。长长的叶片,舒展如舌,吐出春天的情话。一岁一枯荣的茅草,很少引人注意,自由散漫地生长,覆盖得一面山坡全是,犹如绿色的波涛倾泄而下,充满无尽的力量。茅草在故乡毕竟太普通了,足迹随处可寻,越多的东西,越是不会得到人的珍惜。
茅草就是茅草,也没有什么大的志向。不断地生长,是茅草唯一的信念。秋天树一髻儿茅草花,逗一逗秋风,更是茅草藏在心底的秘密。
茅草用自己的青春把牛羊喂得壮实,牛羊啃过的茅草,只要根还在,就努力地修复创伤,逼着自己顽强地活着。一株看似柔弱的茅草,是不会轻易言败的。一坡茅草,有的躲过一劫,有的历经劫难,都生长得好好的,春天的声音里容不得孤独和怨言。
家里也养过黄牛,黄牛多半的时候是养在圈里,需要割草来喂。茅草便成了草料的上上之选,可怜的茅草啊。父亲割草很快,一大早就将两大堆草挑回来,放到牛圈边上。当然,多半是鲜嫩的茅草,父亲对坡上茅草生长的地方了如指掌。割过的茅草,也会发出尖尖的嫩芽,只是很少可以抽出茅草花来。由于被割,再长起来时便错过了季节。没关系,茅草多着呢,照样漫无边际,把整个山坡都惹得摇曳。
初开的茅草花,呈浅红色,一穗一穗地举过头顶,像成熟的高粱。万千棵茅草花,大有铺天盖地之势,席卷而来,把故乡的整个初秋都染成淡红色。绿的草叶,红的茅花,给大山穿上一件好看的秋装。这不是什么国际品牌,却是故乡独有的限量版。
最迷人最震撼的是深秋的茅草花。草叶已褪去了青春的绿意,余下龙钟的灰黄,而头顶的茅花也成了半老徐娘,却别有一番风韵。
这才是真正的熟透的茅草花。秋风是曲,阳光是灯,整个故乡的山坡都是舞台,一场茅花之舞正在进行。茅草花挨着挤着,齐刷刷的,满眼都是,给人的是无边的浪花。有浪而没有声音,茅草的沉默让人敬佩。
儿时,常摘下茅花来,编织一些小玩具。茅花的茎,用手指就可以轻易地划开成均匀的两片。扇形的,圆形的,三角形的玩具,一个个编织出来,也编织出一颗童心,放进茅草花里,一起盛开。
二
再说说丝茅草吧。如果说巴茅花是故乡的男主角,那么丝茅草顶多可以算个女二号或者三号。丝茅草也喜欢群居而讨厌独处,故乡的山坡上,打补丁似的这儿一块丝茅草,那儿一片丝茅草,不像巴茅草那么霸道和充满生长的激情。丝茅草身材矮小,属于小巧玲珑型的娇女子。草叶却似宝剑片片直竖,直指云天。摘一根丝茅草叶,用拇指和食指捏住,使劲一投,丝茅草便如运动员手中的标枪一样,飞出去老远,划出一条优美的曲线。
早春孕育的丝茅花,肚子鼓鼓的,挤得出绿油油的草汁来。丝茅花,躲在草叶里做自己的美梦,用一根根茅针,列队欢迎着孩子们去抽取。又嫩又饱满的茅针,一抽就是一大把,剥开草叶,露出雪白的还未成型的茅花,塞进嘴里细细地咀嚼,真香。许多年没有吃过故乡的茅花了,颗颗茅针,织出来的莫非也是对故乡的思念?
抽茅针必须赶上季节,稍迟些,茅花的汁就干瘪了,嚼不出味来。被小孩子吃掉的茅花毕竟是少数,大多数会不知不觉地生长,到秋天才将白花花、毛茸茸的花儿交给故乡的山坡。
丝茅草不仅可以割来喂牛养羊,还可以用来造房盖屋。古时候的茅草屋,应该都是丝茅草的杰作吧。诸葛草庐,杜甫草堂,至今仍没有机会前去拜访,惟有从故乡的丝茅草身上,品读一番圣贤的品格。去年到神农架林区,在林里见到许多搭建的茅草屋,用的也是丝茅草,草屋很简陋,却很诗意地存在于山中,起名“云舍”。里面放着用树杈支起的两条“板凳”,供游人避雨休息。何等诗意雅致!
故乡的丝茅草,最空前的仪式还是秋高气爽的时节。花儿盛开得肆无忌惮,如棉花一样轻盈,如雪花一样洁白,风一吹,漫天飞舞。丝茅花,没有香气,却有品格。飞絮一般,把故乡的诗意表达得浪漫而辉煌。
三
茅花是故乡极普通极常见的事物。不择土壤,不挑地势,不为名利,放下了一切包袱,一个劲儿地生长。无论是春风骀荡,还是秋风送爽,茅草花都不卑不亢,为故乡的人们养肥牛羊,丰满孩子们充满童真的梦想。
一棵草,卑微得不起眼。一株百无一用的茅草,更是引不起更多人的兴趣。可是,故乡的茅草却是顽强的,冷静的,智慧的,有一颗绝对强大的内心。是茅草花,让故乡的山坡不再单调。
茅花开在故乡里,也开在我的心坎上。心上的故乡,茅花年年盛开,不分四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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