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

辉

明天启六年（1626年）秋的一天，邹维琏经过几十天的跋涉，总算翻过大垭口，来到官坡那踩磨得光滑的青石梯。他脚下的清江像一条碧玉带，绕施州卫城东南而过。他把目光移向卫城北的碧波山，他不是为它的苍翠的树木所吸引，他要在那上面找到那座纪念李白的问月亭。

邹维琏并没有在碧波山上看见那座亭子。与邹维琏同为万历年间进士的施州籍徽州同知李一凤，见魏忠贤权倾朝野、陷害忠良，也辞官回到故乡。李一凤和光禄署丞张三阳向邹维琏介绍说：问月亭因年代久远，已经倾圮，现仅留问月台遗址。我们计划重建，只是一直没有抽出时间来。

时光荏苒，冬去春来，邹维琏在官邸又望见了时常登临的问月台，他想起了家乡，于是赋诗一首：“旅邸春归赋早梅，遐荒千古一亭开。山多文笔参天出，江有清流绕郭来。自别豫章寒雁少，更堪巴峡暮猿哀。幸逢此地名公迹，把酒时登问月台。”诗人看到城外高耸的文笔山，澄澈的清江水，又有傲寒的早梅和李白的问月台，他那春日的思乡情冲淡不少。

在此前，邹维琏受到李一凤、张三阳二人的邀请，几次去问月台观光小酌。“月在台空谪仙去，何人更举台上杯。李公原是太白身，张公饮中八仙人。诗圣草圣依然在，携我扪萝蹑嶙峋。青天作幔地作榻，白云当帷草当茵。一壶不必千锺酒，一笑已清万里尘。”这几句诗，描绘了诗人与朋友在一个晴朗的秋日里席地饮酒于问月台的情景。“一笑已清万里尘”一语可见诗人面对千难万阻付之一笑的达观情怀。

由于亲临其境，诗人对于当时的施州有了更深的认识。他发现施州卫城“汉官威仪，士伸文学，父老子弟彬如也”，而离城不数里，“民则处于不华不夷之间”，哪怕是统治中心卫城外咫尺之地，竟然也有不守圣贤“冠裳”法度的光着脑袋来往的土民。他还批评了太祖朱元璋改施州为施州卫，用军事来控驭境内十四土司的做法。他说，朝廷为了缩减军队的开销，施州卫采取的“以民卫卫”（用土民来保卫施州卫）的做法是错误的，接着采取的“借客兵以卫卫”更是大错而特错。这些做法无法让“汉官威仪”真正影响到土司管辖的领域，有悖于太祖“控驭十四土司”“用夏变夷”“新此一方民”的初衷。诗人远谪施州卫，仍然没有忘记关心国家，正所谓“居庙堂之高则忧其民，处江湖之远则忧其君”。

邹维琏对施州卫、对问月亭这样的情深，主要缘于他来之前与魏忠贤针锋相对的斗争，以及被贬夜郎。这一与李白相似的经历。更为重要的是，他和李白都是诗人，又都是蔑视宦官，与之“落落难合”“直道事人”的耿介忠臣。

邹维琏是江西新昌县人，很小就成了孤儿，但他孝敬母亲，喜好读书，二十余岁就中了进士。到施州时，他已四十余岁了。他来施州卫前，已由福建延平府推官调任京城任职，并成为东林党人。他见魏珰将杨涟下狱，肆意迫害东林党人，他怒火中烧，给憙宗皇帝上疏道：“忠贤大奸大恶，罄竹难书……今陛下以太阿授忠贤，非所以为宗社计……”正是因为这封奏疏，魏珰矫诏将他贬到施州卫。有人劝他不要这样刚直，避魏氏的锋芒，他说：“与其有愧而生，不如无愧而死！”

天启七年暮春，23岁的憙宗皇帝病死，他没有儿子，皇位传给了他的异母弟崇祯皇帝。也正是这一年，李一凤与张三阳等重修了问月亭，并把撰写《重修问月亭记》的重任托付给邹维琏。亭增修了前轩、中堂及后室，亭中祀李白像，整个建筑群外还修了围墙，并置田若干亩，用来长期供养在问月亭司香火的一名僧人。

几个月来交往，邹维琏与李张二人建立了深厚的友谊。诗人经常到南门外李一凤的别墅大莫园去游玩。他作诗道：“开园辟径瞰沧浪，招客亭台绿草芳。辋水庄中诗作画，浣花溪畔草名堂。闲来隐几听天籁，啸罢鸣琴送晚觞。我愧羊求君许过，白云明月满山房。”诗人把大莫园比作王维的辋川别业和杜甫的成都草堂，更把它比作汉代蒋诩隐居的“三径”芳园。诗人说，我哪里比得上高洁的求仲、羊仲呢，敢劳你李大人把大莫园的“三径”让我来玷污！

崇祯帝决心挽救大明的危局，他惩治了大奸臣魏忠贤，也给邹维琏这样的远谪僻乡的忠臣带来了好消息。正值他来施州卫一年，即天启七年冬天，朝廷诏令他赴南京任南太仆卿一职。邹维琏在崇祯元年（1628年）初春才东归赴任，好友李一凤、张三阳等一直送他到卫城的东门渡口。邹维琏写了两首诗留别，其第一首写道：“匹马萧萧自此东，关河晴雪逗春融。学经患难方知浅，诗到穷愁尚未工。雨露一天君德大，风烟万里友情同。江干别后怀人梦，犹在仙亭问月中。”

诗人预感到，在今后的岁月里，施州卫的问月亭及其与友人在其中流连的情景，必然常在他的梦里萦绕。

邹维琏在施州卫只有短短的一年时间，但他对于施州的贡献是很大的。《黄六鸿家传》中载：“（维琏）至施，施人未知学，教以诗书，家弦户诵，遂成礼义之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