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几天，在醴陵乡下老家的堂弟又催我回家玩：“陪你钓鱼，自家塘里养的，呷草，没放饲料。”我说：“莫又像在武汉，说是陪我耍，一个电话把你叫走，把我丢在东湖公园，半日不见人影，害得我差点迷路。”他说：“今时不同往日，如今回来了，我的时间我做主，记得带几本你的杂志回来。”他说的我的杂志，是我发表了文章的杂志。年轻时，他也爱好文学，后来忙于生计丢开了，但文学情结还在。加上这几年走南闯北，见多识广，口水足，他说起话来一套一套的，还不时拽点文辞，我同他聊得来，没准还能挖到一点写作素材。

堂弟挖的鱼塘，就在他家屋后面，厨房窗户正对着鱼塘，他笑着说：“钓上来直接甩到锅里。”鱼塘并不大，随山势挖成腰子形，山下一棵大樟树，罩了半口塘，树影泡在塘里，一阵微风便吹皱水面，搅绿水塘。我们在樟树下垂钓，连遮阳伞都省了，樟树的香味和鱼塘的水汽氤氲树下，好闻极了。

我问：“真不去武汉了？”他说：“不去了，其实我早就想回来，就是下不了决心，遇上这场疫情，想去也去不了了，你看这鱼塘、油菜田、油茶园，还有榨油坊……”堂弟原先在武汉做粮油生意，赚了不少钱，在那里早就有房有车有门面。我那回问他：“小康了吧？”他说：“哪里哪里，这样心挂两头，不是个事啊，有钱有啥用？还是你们好，一家人在一起，老婆孩子热炕头。”

我晓得堂弟的难处，老人住在老家，小孩考上了重点高中，长期住校没家长管，成绩很不稳定，一家人分成几拨，相互没得个照应。最让堂弟难受的是前年婶婶心脏病突发，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他是独子，没能送终，在老家视为大不孝。他还想着要是他在家及时把老人送医院，老人也许能多活几年，如今这么好的世道，家里的经济条件也好了，真是太可惜啦。

堂弟是在武汉封城前回来的，生意不做了，客户还在，便在老家包了十来亩沙土田，种上油菜。夏初，油菜成熟了，榨油要到外乡，加上装卸费、运费划不来，他脑壳一拍，买了一套榨油设备，开起了榨油坊，收了油菜种花生，还是榨油。花生刚种下，歇了一段时间气，又打起了油茶的主意。老家是油茶产区，后来分山到户，只收不管，再后来杂树丛生，把油茶树弄坏了。如今，茶油被称为东方的橄榄油，金贵得很，堂弟一家一户包过来，连片复垦、砍山、清山，油茶树得到解放，又逢今年雨水足，果实累累，收成肯定错不了。用他的话说，专业做起了“油文章”，不仅利用原有客户资源，还在网上当“卖油郎”，从种植到采收、加工，都在网上直播，菜油卖光了，花生油、茶油还没出来，就订购得差不多了。我问他：“今年估计有多少收入？”他说：“不比武汉少，关键是过上了像样的日子，不像以前，一颗心分成三瓣操，人不累，心累，钱是有点钱，那过的啥日子哟，那不叫过日子，那是熬日子；如今人是累些，心不累，老爹有人尽孝了，儿子礼拜天回家改善改善伙食，成绩稳定上升，考个重本应该没问题……”说着话，他的浮子动了几下。

堂弟很快钓上一条尺把长的草鱼，我却没有动静，我说：“不是你塘里的鱼欺生吧？”他“嘿嘿”一笑，每天两担草不是白撒的。灰色的草鱼，在红色的塑料桶里“啪啪”乱跳，水花四溅，有声有色，好不热闹。堂弟叫堂客把鱼提回去。他说：“鱼呷跳，鸡呷叫。我呢，不像你们读书人，虽说在外面做了几年生意，骨子里还是耕田人，塘里有鱼，埘里有鸡，园里有菜，山上有油，荷包里有票子，一家人在一起和和美美过日子，不用整天愁这愁那，就知足了。”我说：“这就是你的小康生活？”他说：“差不多，当然，还有一条，一切听从自己的内心，古人怎么说来着，心不为形役。作为一个耕田人，听从大自然的安排，一年四季，有忙有闲，农忙时有钱赚，农闲时有钱花。得空时，还能读读书，写点东西，记录一下自己的生活，想自费出一本书，留下一点东西给后人看看，总算没白在这世上走一遭，也圆一下我的作家梦，到时你可要教我哈。还想，开着车一家人来个自驾游，既可以享受天伦之乐、春花秋月，也可以享受远方的人间仙境、山水诗意……”堂弟说着，目光投向远方。

我感觉一场疫情下来，不仅改变了堂弟的职业，也改变了他的生活态度，更改变了他心中的小康生活。以前，我听他的是，啥小康不小康，赚钱才是硬道理，有房有车有余钱就小康了。

这时，太阳已经近天心，我们钓了好几条鱼。从樟树枝叶间散滤的光柱，照射到塘面上，随着水波荡漾像一枚枚跳跃的金币，那金碧辉煌的光影，晃得我们眼花缭乱，给人梦幻般的感觉。弟妹推开厨房的窗户，“哧啦”一声，随风飘来一股炸鱼的油烟香味，她扯着嗓子喊：“呷饭！”

临别时，堂弟端着一个绿色的收纳箱，盖子上钻了几个洞，里面养着两条草鱼，放到我的后备箱里，说是给伯父伯母和嫂子尝尝鲜。是啊，我们这些所谓的城里人，是该好好尝尝如今农村小康生活的新鲜味道了。

2020-07-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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