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时社会上正风行“读书无用论”，所以，到处都没有什么书可拿来读，新华书店的货架上排列稀松的大多是政治书籍，和少数科技类读物，文史哲类的微乎其微。幸亏之前，在学校喜欢文学，除了课本外，常去校图书室借小说、散文、诗歌等名著，回家夜啃，间或抄抄录录入眼心仪的字句段落，且于练习簿上涂抹些自己的习作。1965年长沙秋游，特地与同学到五一路省新华书店，用零花钱买了本《新华字典》，从此它就一直伴随我，蹉跎世界。

话说回来，我晓得小厂活不多，而我供职的维修班有十几个青年男女，和我—样多是初高中无法读下去的待业青年分配来厂的，主要负责机械车间的车铣刨镗磨等设备的日常维护及小修，大修得待元旦春节期间才有计划。工厂产品单一，几十台机床亦不可能老出毛病。这样，闲暇中，我便猫在更衣室看我的《新华字典》。初始，班组小张问我，宋哥你成天捧本字典看不乏味呀?我笑笑不语，继续我津津有味的一页一页，令一班人摇头。那时每天早上有个班前会，先是班长读报，后是由他派活，再是谁有事谁说事，毕了各就各位该干嘛干嘛。班长部队才退伍的农村兵，虽没喝多少墨水，但念起报纸作古正经，凡卡在生僻字上必不耻下问。这天的报纸他念到“革命不是一蹴而就”问，这个带足的就是不是念就?几个男女上前朝他手指报上的字溜了几眼，纷纷掉脑壳。小张说，宋哥你赶紧查查字典看看怎么读。我说不用查，念“cu”去声，意思是踢球，高俅的“蹴鞠””就是这个“蹴”;“—蹴而就”的意思是“一下子成功”。众人默声。班长说，小宋，干脆报纸今后由你来读。我当仁不让应允，因我有《新华字典》壮胆。

可能是闲得无聊，班组的工友们见我沉浸于字典中忘我，就有人伸手夺了去，自个儿找熟悉的字看，累了再传予下一人，总之人歇字典不歇。我趁机炫耀：汉语拼音的读写与查字；用偏旁部首按笔划顺序查字；以及别忽视了“索引”“历朝历代公元对照”“我国少数民族简表”“计量单位”“节气表”“世界各国概况”等等。如此侃侃，撩发了十几个男女的家长里短头头糗事其他车间新闻的兴趣转向，在轰鸣机声与灿烂焊花里，仿佛又回到了昔日课堂重拾较劲的作派。我还道出心得：语文是一切学科的基础，而汉字又是语文的基础。本就吊儿郎当的维修工凭这趋一的爱好，很快被厂工会搞宣传的冠以“维修班的读《新华字典》会”，亮了一线500多人小厂的风景，维修班的人自是大腿上绑铜锣，走到哪响到哪。

说来你可能不信，当年入秋，班组每个人皆弄了一本《新华字典》，上班带来下班带走，得空洗了油泥手擦去汗水即看。围炉烤火时，绰号“山间竹笋”的谭妹子，竟将整本字典背了下来成为活字典；绰号“墙上芦苇”的刘满哥，更是你任意说出个字他不打顿指出在字典哪页，好记性了得。工事之余，把汉字拿来说事，你言来我语去，或你刨根他问底，字典在每人手中翻得山响，书香弥室不散遂为常态。不是吹牛，当年若有汉字记忆比武，我们班组个个能走到最后。

知识就是力量，读书改变命运。《新华字典》11000多个汉字，可以组成多少美好的词汇，可以造就多少神奇的句子，可以编织多少锦绣文章呀?重要的是，有了《新华字典》的作为文字的长期阅读和作为工具书的查找习惯依赖，自觉或不自觉地激活追求知识不止的潜能，善莫大焉。1977年恢复高考时，我们班组就有一男一女考取了名牌大学；之后，我们班组走出了几个工程师、几个技师，均属自学成才；当然，我亦走上了业余文学创作道路，人生旅途上留下了我一路铅印的文字……

唉，岁月荏苒，当年的小厂早已倒闭，班组的工友们各自外出谋生，现基本上落叶归根退休养老矣。前阵子，在深圳开公司的原班长来电话说，约了原班组的同事们国庆节去郊外农家乐聚一聚，并专门叮嘱我，一定得带上当年那本《新华字典》。

（作者介绍：宋才逢，1970年3月参加工作，先后当过工人、厂工会主席、某联营公司经理、株洲庆云物贸公司副总经理等。1972年开始发表各类文学作品，省作协会员，原株洲市作家协会理事。）

2020-08-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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