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到秋田去看茶叶基地，突然发现茶园畦垄的田埂上，一丛一丛的艾蒿已经撑出一拳一拳的金色花球，像一群白净的娃娃抬举起金色的小手，摇曳着第一场乍暖还寒的春风，十分抢眼。便想起时令已过了春分，眼见得又到清明了。

又到清明！心里便不由得“咚”地响了一下——又到了该给逝去的亲人祭扫墓地的日子了。

白艾蒿长开了，开出了金黄色的花球，它们悄无声息地长出银白色的茎叶，毛茸茸的，撑出一茎茎的花球，热热闹闹地陪伴茶叶树丛抽出一芽芽新叶。它们是想看采茶姑娘的纤纤素手在茶叶新芽间蜻蜓点水一般跳舞的，却不料几个大娘阿姨捷足先登，扑进茶园，把它们这些嫩葱葱的白艾蒿采摘了好几裙兜，抱回家去，要包艾（蒿）叶米粿。

艾叶米粿是炎陵客家人清明节的应节吃食，长沙株洲湘潭人来到炎陵，见了那米粿都叫它“蒿叶粑粑”，客家人则叫得干脆，称它“包饺”。“包包饺，吃包饺”是炎陵客家人的清明习俗，不仅活着的人吃，还要特别做出几个敬供给逝去的亲人和先祖吃。

“艾叶包饺”外形像饺子，却比饺子个大，一个“包饺”差不多有七八个饺子的分量。饺子用面粉做皮子，“包饺”用米粉做皮子。饺子皮子里加碱，“包饺”皮子里加艾蒿花叶。把采摘回来的艾蒿花叶洗干净，用滚水煮过，连水带艾蒿茎叶一起拌进糯米粉里面去，揉和均匀之后，捏一团揉和好了的米粉团，放在案板上，它不旁逸斜出，不软脚倒塌，就到功夫了，就可以一团一团地掰开来包“包饺”。把米粉团掰成鸡蛋大小一个，再捏成饭碗口大小的饼子，把炒熟了的菜心夹两筷子放在饼子当中，像包饺子一样地把米粉饼子包拢起来，捏实半月形的边角，或者捏成三角风筝的形状，圆圆鼓鼓的一个“包饺”就包成了，就等着一笼一笼地放进锅子里去蒸熟了。

加了艾蒿的米粉团洁白当中透出斑斑点点的青褐色，就像满天的星斗一样可爱。蒸熟了的“包饺”，一出锅，蒸汽升腾之间，艾蒿的清香登时弥漫一屋子。咬开一个“包饺”，艾蒿的清香当中又冒涌出一团菜肴的浓香，即使那一口“包饺”热得烫痛了嘴巴，也舍不得吐出来。你看看，包饺的肚子里包着用新鲜的竹笋、油煎的豆腐、柴火烟熏的腊肉和干辣椒剁成的“包心”，你会舍得吐掉么？

俗话说“清明笋篱笆墩”，赶着清明节前，荷一把锄头走进竹林，在竹林当中寻找着刚刚冒出泥土的白芽的笋尖，挖出一两个鲜绒绒的竹笋来，剥了笋壳，取了白生生的笋肉，切成筷子头一般大小的笋米，然后把洗干净的腊肉，连肥肉带精肉也切成肉米，把油豆腐和一小把干辣椒一把蒜茎也切成豆腐辣椒米，一起炒熟，调好盐味——这样的“包饺心”，还有不想吃的？再说“包饺”皮子里掺和了艾蒿，吃到嘴巴里吞进肚子里又不觉得沉腻，清香之外还有清爽，更何况那些药典里还说，白蒿这种野菜可以祛除风湿寒热邪气和热结黄疸，可以轻身益气耐老，可以治疗通身发黄、小便不利，可以去伏瘕、通关节、去滞热呢。

原来如此！“艾蒿包饺”不仅仅是好吃，还暗藏着健身治病的玄机！怪不得客家人年年如此看重清明节的“包饺”。自己家里做了吃了，还拿去送人情。活人吃了，还要拿出一碗敬供祖先神灵。只是敬供祖先的“包饺”一般不包菜心，把“包饺”的米皮捏成一厘米厚的圆饼子蒸熟就行了——祖先和神灵都吃素呢！说是吃素，其实也不一定，因为敬供祖先的神龛上还要摆上三个菜碗：清蒸猪肉、油炸鱼片、油煎豆腐。现在，许多人家还加上了苹果香蕉之类的水果。这些供奉祖先的吃食，从神龛上端下来以后，便被用竹篮提着，配上一壶烫热了的水酒，跟着人们到祖先和亲人们的墓地去。待把墓地上的落叶、杂草和刚刚冒出头的青草芽根清除完毕以后，坟墓上下一片清明了，再把那些供果摆陈在墓碑前，供奉每一个被祭扫了坟墓的先人和亲人。还要焚化一些香烛、一些纸钱，让祖先和亲人们在那个世界也过上一年清清明明的日子……

诗云：“清明时节雨纷纷，路上行人欲断魂。”我给母亲扫了快四十年墓了，又给新逝的舅舅、舅母扫了几年墓，丧亲的伤痛早已经过去，我总觉得古人说得有点过。清明时节，年复一年地冒着飘飘洒洒的雨水，或者顶着暖暖热热的艳阳去上坟，去给逝去的亲人祭扫墓地，怎么总是摆脱不了那些悲伤呢？亲人去世时你已经肝肠寸断了，你已经欲哭无泪了，你已经呼天抢地了，大悲痛已经过去了，接下来就应该是放下悲伤，安安心心地去过清清明明的日子呢。

清明时节了，时日已经清且明了，万物都在蓬勃向上生长，我们的生活也应该不断地蓬勃向上才对。我们去告慰、去缅怀逝去的亲人和先烈，我们去感谢、去尊崇为我们开创清明日子的亲人和先烈，我们留下感激、祝福和祈愿，然后，清清明明地去过好我们的每一个日子，那才是实实在在对得起亲人和先烈，对得起岁岁清明……

2020-04-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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