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生来不同。想在这个世界看似安全地生活，一些难以入局的局外人，注定要迁就周围隐藏自己吗？”

如果难以理解身边的“大多数”，也不希望跟随周围的“大多数”，你，可以安然自如地做自己吗?如果发现周围有人和我们“大多数”不同，你，会对他的言行嗤之以鼻，或是评头论足吗？读完加缪的《局外人》，我陷入这样的思考。

抱歉，我大抵是最庸俗的读者。因为不是创作者，难以用创作者的身份和眼光去思考故事的铺成和作者的思路；虽是一名文字编辑，但绝非足够出色、敏感的读者，阅读的过程中，难以自觉地反复回溯文本的创作和咀嚼文字的特色。共情，换位感受主人公，或是作者的情绪和感受，是我阅读真正的习惯。

《局外人》薄薄一本，分两部分。第一部分从主人公默尔索母亲去世写起，到他在海滩杀人为止；第二部分主要写司法机构对默尔索的审判过程。如同它的简短一样，加缪的语言也是极其凝练的。没有太多饶舌烧脑的复句，白描为主，短句为主，甚至似乎没有过多情感，理智而空无。比如，故事是这样开始的，“今天，妈妈死了。也许是在昨天，我搞不清。我收到养老院的一封电报：‘令堂去世。明日葬礼。特致慰唁。’它说得不清楚。也许是昨天死的……”

接着往下看，发现这是一个极其关注细节，并且善用感官写作的作者。敏感，其实是很多写作者的共性。在五官感知方面，优秀的写作者们似乎和我们普通人有很大不同。在他们“诡异”的文字里，我经常“无聊”到脱离情节去幻想什么是“朱翠”？什么是“油润的紫”？什么是“一张哀伤变形的脸”？什么是“温热、稠厚的水幕”？这种感受在《局外人》第一部分，主人公为其母送葬的情节里尤为明显。“车夫的熟皮帽子，就像是从这黑色油泥里鞣出来的。我头上是蓝天白云，周围的颜色单调一片，裂了口的柏油路面是黏糊糊的黑，人们穿的衣服是丧气阴森的黑，柩车是油光闪亮的黑，置身其中，我不禁晕头转向。”“所有这一切，太阳、皮革味、马粪味、油漆味、焚香味，一夜没有睡觉的疲倦，使得我头昏眼花……”这些文字的引导下，读者的视觉、听觉、嗅觉、触觉体验到难以忍受的眩晕、焦灼和不舒适。

但是，感觉似乎只是感觉，其中并没有夹杂主人公丧母后的悲伤情绪，他甚至感慨：要是没有妈妈这档子事，能去散散步该有多么愉快。他的这些行为、言谈看上去离经叛道。但有些时候，我们似乎也有过类似经历。好比失去重要的人、重要的物品，当下没有悲伤，一周、一月、甚至一年以后像个孩子般哭泣？加缪笔下的默尔索其实不是怪人，只是一个感官极其敏感、感情又极其“迟钝”的普通人。不过这种迟钝，导致他情绪反射弧太长，很多方面和主流认可的表现方式不一样罢了。比如，“像往常那样，当我听某人说话听烦了，想要摆脱他时，就装出欣然同意的样子。”“说老实话，他的这番论证，我真难以跟上……”小说的第一部分，默尔索处理母亲后事、生活交友等看似无关的情节，已为后面的矛盾埋下伏笔了。

默尔索在沙滩帮朋友杀死阿拉伯人是转折，矛盾在第二部分迅速放大。他的女友玛丽来探监时，小说这样写道：“开始的几天，我并不像是真正在坐牢，倒想是模模糊糊等待生活中某个新的事件。直到玛丽头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来探视我，我才感受到我是关在监狱里，我的正常生活已经一去不复返了。”默尔索第一次面对律师时，律师表示要胜诉，需要他解释好母亲下葬时无动于衷的原因。但默尔索诚实地表达了自己：“毫无疑问，我很爱妈妈，但这并不说明什么。所有身心健康的人或多或少都期待过自己所爱的人的死亡。”“我有一个天性，就是我生理上的需要常常干扰我的感情。安葬妈妈的那天，我又疲劳又发困。我没有体会到当时所发生的事情的意义，但我肯定不愿意妈妈的死去……”第二部分里，社会的主流意识和默尔索的自发意识形成了巨大矛盾。最后，司法机构用其固有的逻辑，把认为自己无罪、对一切都毫不在乎，不愿意粉饰言语的默尔索判定为一个冷酷无情、蓄意杀人的魔鬼。

加缪以第一人称完成了《局外人》。他会是“默尔索”吗？也许只有类似的经历才能让自己理解“默尔索”，构思《局外人》吧。人生来不同。我们从众，也要求身边的人一定按照我们的期待作为吗？想在这个世界看似安全地生活，难以入局的“局外人”，注定要迁就周围隐藏自己吗？这大概是加缪的发问吧。

真的很欣赏本书出版社——上海文艺出版社在出版说明中的一段话。“文学的审美归根结底在于理解和同情，是一种感同身受的体验与投入，阅读也许可以被认为是对文化个性和多样性的最佳体验方式，此种的乐趣莫过于感受想象与思维的异质性。”如果我们是主流的绝大多数，那么就跟随《局外人》去体验这种异质的文化个性；如果你是那个与世界格格不入的“局外人”，那么打开这本书，或许能重新认识自己。

2019-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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