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小学快毕业前的一个下午，母亲从单位领了些津补贴，带着我和弟弟去照相馆照相。母亲挺有心，她想的是我就要小学毕业了，得赶着这一趟照几张相，因为时间飞逝，过了这一季就拍不出这股童真的味儿。母亲意欲借照片定格，以此作为我告别童年的纪念。我那时不懂，并不怎么想照相。母亲坦诚地告诉我：“今天妈妈领了钱，愿意给你们特别待遇，多照几张，不必像平时计划得那么紧。”我还是不怎么懂，对这个特别待遇没有表现出多大的兴趣，只是和弟弟按照母亲的吩咐，单人照、双人照、全身的、半身的，一起照了五张，这对平时一分钱都想掰着用的母亲来说，无疑是奢侈了一回。

时间过去三十多年，看那个时候照的黑白照片，依然清晰如故，岁月流逝中照片都没有泛黄，只是照片中的我已经从童年步入中年。成年后的我每每看到这几张照片，就会悟到母亲的用心，是那么可贵，五张照片后面透着的都是母亲的爱。

照片中的我穿着一条背带裙，里面衬的是V形翻领短袖娃娃衣，V形领交点的下端，是纵向的两颗深色纽扣。虽然是黑白照片，但我不会忘记我穿的背带裙是果绿加天蓝调和的颜色，有丝绸光泽，裙的左前边接近肩部的背带上，有母亲绣的一朵浅黄色贴花，那是枝叶托着的一朵花，与背带宽度相当，花朵中间钉有一颗亮晶晶的纽扣；下边的裙子等距叠了折子，折子下端又绕裙一圈绣着各种贴花，裙长位于膝上，大方活泼，腰部两根背带与裙子的交连处，分别横向固定着两颗白色的纽扣。我的发型，是母亲精心修剪的妹妹头，看到这里，我不再羡慕今天有校服穿的小学生，我觉得母亲为我设计并缝纫的这套白底衬果绿加天蓝色背带裙，比现在小学生的校服漂亮，不论是色彩的搭配还是细节的点缀，都清新明快，母亲确实心灵手巧不同一般。

我感慨我那时不懂得美，时至中年，方领悟。撇开我们母女的情感不说，这套手工裁剪、在自家的缝纫机上缝制的背带裙，拿到三十年后的今天来看，那别具一格、女生味十足的V形翻领，那精巧玲珑的贴花，依然不会输给今天有专业设计师坐镇的品牌童装。

穿着这套背带裙，我觉得我那个夏天都是果绿加天蓝色的，那是童年的色彩，拥有天空的蔚蓝和果园的芬芳；我从月塘小学的胡校长手上，接过我的小学毕业证书；我唱着《少先队队歌》、滚着铁环、跳着橡皮筋，我在下雨前漫想蚂蚁会搬进神奇的地宫，我将捉到的蚱蜢，一只一只地串在狗尾草上；那一年，我还迷上了集邮，我用压岁钱买了个大红封皮上印有孙悟空坐火箭飞驰的集邮册，把收集来的新旧邮票，整整齐齐插在集邮册里。那是无忧无虑的季节，那是不想要午睡的夏天，不知道什么是防晒霜和遮阳伞，我和我的小伙伴，就赶在午后，奔跑、追逐在烈日下，我将汗水和笑脸融在果绿加天蓝色的背带裙里。

背带裙像一棵会跑的小树，白天接收着太阳的光和热，到夜幕降临繁星满天时，我们拿着蒲扇、搬着竹椅到户外歇凉，夜晚的游戏又开始了。星光洒在我的背带裙上，背带裙仿佛也会安静地听星星一般遥远而古老的故事，然后再来装饰一个与密林与昆虫与小溪流有关的梦。

果绿加天蓝的夏天，属于我只有一次，正如诗人席慕蓉在诗作《为什么》中所写，“在长长的一生里/为什么/欢乐总是乍现就凋落/走得最急的都是/最美的时光”。童年，穿背带裙的日子匆匆而过，还是母亲有经验，让我拍照留念，以便回首那个夏天，还能找到清新的慰藉。

2019-04-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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