洣水迢迢，千里奔泻，穿崇山，越峻岭，蜿蜒北去，汇入湘江。忽然有一天，人们在坳下潭修起一座拦河大坝，八十里弯弯洣水河道上顿时出现了平湖巨浸，引得游人来寻芳踏青，遂成为一处名闻遐迩的游览景点。

某年月日，我到湖上一游。游罢归来，朋友问我：“湖上风光如何？”

我说：“山深青幽，水清碧透，林密秀美，这就是湖上风光的好处。她笑而摇头，说：你只是匆匆看了一遍湖上，等你有机会上岸体验的时候，你一定会感觉到它别的好处。”

雨后初晴，朋友邀请我去湖边马溪滩，寻访八角寨保卫战遗址。在向导赖先生的带领下，我们来到了字龙窝山头，这里是七十多年前中国抗战部队的前沿指挥所所在地，它与左边的溜狗潭、右边的无名小山成品字形峙立于八角寨、坳下潭之前，控三山而扼阻日寇南侵酃县（今炎陵县）争夺遂川机场的水陆通道，是中日双方必争的战略要地。环顾山头，只见指挥所废墟之前，当年的战壕依然清晰可见。我想，如果有一天，游客们在游罢湖面之后，再登临岸上，瞻仰这里的抗战遗迹，听导游讲述发生在这里的抗战故事的话，一定会另有一番收获。

从字龙窝山头下来，已经是正午时分，赖先生笑吟吟地邀请我们去脚板冲作客。

在赖先生的叙述中，“脚板冲”是一个特殊的记忆符号。他说，很久很久以前，这一带虎多为患。有一年，老虎下山咬走了一个人，大家循着老虎脚印一路追赶，最后追到了这个山冲，“大家找到了一只脚板……整个人只剩下这一只脚板。就这样，山冲叫‘脚板冲’了。当然咯，我们的祖先也发现了这么一个适合住家过日子的地方——我老家就在脚板冲。”赖先生指了指山脚下的湖水，接着说：“从前，我们就从那个谷口进去；那叫脚板冲口，就是进出脚板冲的路口。”

去脚板冲要走一段长长的下坡路。路面是嫩黄色的草，两旁是密密的树林，树叶迎风摇摆，“沙沙沙”地响。空气中混合着草木淡淡的清香，鸟儿在树叶草丛中鸣叫，一会儿在东，一会儿在西，刚才是群鸟合唱，眨眼间又是鸟儿的低吟。我们一行人一边走，一边聊天。快到村口的时候，我们脚下的路与一条斑驳的古道合而为一。赖先生介绍说：“拦河大坝修筑之前，脚板冲人走的就是这条古道，古道直达脚板冲口，与湖连成一体，我们现在走的是新修的机耕路。”

古道一旁有一棵香樟，仰望树顶，绿叶浓密，细碎的亮光在树叶间闪闪烁烁。抬眼望去，前面是漫山遍野的竹林，竹林下静静地散落着几座房屋，几棵梨树，几块水田，还有一片菜园，仿佛是竹林的点缀。这时，前面传来了一阵狗吠声，赖先生指着左边土坎上一座废弃的房子说：这是当年抗战部队的团部临时驻地，下面那块水田边是团部的马厩，那个受伤的排长就是在这里断气的……我们今天要去的人家就在前面不远的地方。

青灰色的瓦，黄泥夯筑的屋墙，杉木做成的门窗，石头砌成的围墙，组成了一户山村人家。主人笑意盈盈，一连声地邀请我们坐下，眨眼间，又端来了洗脸水，热腾腾的茶，香喷喷的茶点。赖先生说：“茶叶是山上采的，茶水是山泉煮的，茶点是家里做的——大家不要客气。”

正午时分，太阳当空，亮亮的，暖暖的。杯中的茶清香绵长，盘中的茶点甜而不腻。一只母鸡带着它的小鸡在院子里觅食，“咕咕”地叫着。院子里整齐地摆放着一担木水桶，几只木盆，还有形状各异的农具，让人恍然如走进了少年时代的时空隧道，依稀听到了伙伴们玩耍戏嬉的笑声。

饭后，朋友问我：“游览湖上，你感觉到了山深水清林密的好处，凭吊字龙窝山头，引发了你的感怀之思，作客脚板冲呢？你总不会一无所得吧？”

我笑了笑说：“我心戚戚，只是不知道该怎样说才好。”

朋友说：“其实，事情并没有你想象的复杂，你感觉到了什么就说什么。”

我点点头，说：“湖边有个脚板冲，山清水秀竹林中。春笋鲜嫩黄鱼美，豆腐香甜肉酥松。门前采茶留待客，灶上煮菜味不浓。知我跋涉行路远，主人情真见古风。”

2019-04-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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