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强年

李军

3月10日，是天元区28岁的廖先生戒槟榔的第14天。他上大学时开始嚼槟榔，一嚼就是8年。一个月前，他眼看朋友因口腔癌症去世，最终选择戒槟榔。

这些天，槟榔再度被推至舆论风口。3月7日，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发布文件称，协会成员单位从3月7日起停止国内全部广告宣传，引发社会各界关注。在此一个月前，国家卫健委办公厅印发《健康口腔行动方案（2019-2025年）》，点名“槟榔”，提出“在有咀嚼槟榔习惯的地区要加强对口腔健康的检查”，“槟榔致癌”话题再度引起热议。

长期嚼槟榔，是否导致口腔癌，相关争议一直存在。

早在2003年，世界卫生组织认定槟榔为一级致癌物。2017年，国家食药监总局发布“致癌物”完整清单，槟榔果亦被列为一类致癌物。

2014年，湖南省口腔医学会会长、中南大学口腔癌前病变研究所所长翦新春在《国际口腔医学杂志》上发表的论文《槟榔致癌物质与口腔癌》中写到，“咀嚼槟榔可引起口腔黏膜下纤维化，这是一种癌前病变，经过长期的慢性病理过程可恶变为口腔癌。”

2017年，《中国牙科研究杂志》刊登了一篇《预测槟榔在中国诱发口腔癌人数及产生的医疗负担》的论文，采集了长沙市包括湘雅医院、湘雅二院、湖南省肿瘤医院在内的五家大型综合性医院和肿瘤专科医院的口腔癌患者数据。文章显示，过去12年，长沙市5家医院的口腔癌病例呈迅速增长的趋势，从2005年的305例，增长到2016年的2108例。

湖南省肿瘤防治研究办公室发布的2017年湖南省肿瘤登记的数据中，男性口腔癌发病首次进入了湖南省全部癌症发病比例的前十。

不过，上述结论也受到不同观点的挑战。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会长杨勋认为，尽管中国大陆吃槟榔人群中口腔黏膜下纤维化比例较高，但由口腔黏膜下纤维化进一步转化成口腔癌的比例却并不高，只是1.2%-2.6%。他认为，这从侧面证明槟榔和口腔癌之间并不具有直接的因果关系。

野蛮生长：近十年变得随处可见

“我第一次嚼的时候，感觉非常不舒服。头脑发热，喉咙像被人掐住一样，无法呼吸、胸闷。”这是廖先生初次嚼槟榔的感受，尽管吃得不舒服，但在同学鼓励下，他还是习惯了这种味道。

2011年大学毕业后，廖先生定居株洲。他逐渐发现，嚼槟榔变得越来越常见，“身边人都嚼槟榔，不会嚼反倒让人觉得是个新鲜事。”

“在我的印象中，湖南人爱嚼槟榔不是传统，是近十年来野蛮生长出来的。”廖先生说，他读高中时身边很少有人嚼槟榔，但现在不管在城市还是农村，嚼槟榔司空见惯，这不分地域，也不分群体，更不分老少。

“客人来，先请他们嚼槟榔。”家住茶陵的李女士说，她父亲早些年很喜欢嚼槟榔，尽管现在不嚼了，但家里还是要常备着。逢年过节、婚丧嫁娶，不管谁家办事，桌子上都有槟榔的影子。“婚事回礼是一包烟、一个小红包、还有一包槟榔，丧事回礼是一包烟、一条毛巾、一包槟榔。”

背后推手：强大的产业+疯狂的广告

▲一进商店门就能看到槟榔

俞强年

摄

▶市民买一包槟榔又中奖一包

俞强年

摄

尽管这些年槟榔食品在健康风险、生产质量、广告营销等方面的频频被曝出问题，但槟榔产业却似乎没受多少影响。

“买槟榔的人还是很多。”天元区新闻路一家商店赵老板说，2017年左右，关于长期嚼槟榔可能导致口腔癌的新闻出来后，年纪大点的顾客就慢慢戒了，可总有年轻顾客补充进来。

“这个行业的利润挺高。”河西韶山路的一个商家说，一包槟榔进货价3元到6元，卖出去是10元到20元。而且，10元的槟榔现在已经没人吃了，15元的和20元的在市场上最走俏。利润高，卖得好，各大小商店、KTV、网吧、饭馆，都能买到。

这些年，槟榔产业景气，还成为湘潭的支柱产业之一。数据显示，2017年，湘潭从事食用槟榔加工的规模企业30余家，年产量20余万吨，就业人员近30万人，年产值超过200亿元。

“强大的产业链，再加上槟榔广告铺天盖地，很多年轻人趋之若鹜。”市民廖先生说，据他观察，如今在高铁、公共交通站台、电梯、楼道等公共载体都有槟榔广告。湖南某知名电视台连续两年的春晚被一家槟榔企业冠名，甚至某知名主持人在现场口播槟榔广告时提到：“一下子就让你精神抖擞、返老还童，找回年轻的状态。”

记者在走访中发现，一些商家为推销槟榔还打出保健的噱头，推出诸如松子槟榔、枸杞槟榔等产品。一些商家还推出“有奖”活动，消费者买一包槟榔不仅获得几包槟榔的回赠，运气好的还可以抽奖到自行车、电器等高价礼品。

身边案例：男性口腔癌患者中，90%有嚼槟榔史

他的感想：“我们要懂得敬畏生命”

前几天，文师傅在市中心医院做了舌头局部切除手术，面颈部留下一条长长的缝合疤痕。

儿媳冯女士说，过年前，文师傅就说口里长了个东西，当时以为只是上火，买了点消炎药吃，但病情不但没好转，反而更加严重，家人赶紧把他送到医院做检查，竟然查出了口腔癌。冯女士说，公公除了每天抽烟、嚼槟榔外，并没其他嗜好。

40岁的冯先生嚼槟榔习惯持续10多年了，一天能吃三四包。“开车嚼，上班嚼，一块接一块，只要不嚼，就感觉口腔两侧的肌肉酸胀。”

冯先生说。

因为长时间嚼槟榔，冯先生的口腔多次发生疾病。他的牙齿变得松动，还掉了三颗，下半边脸也显得肿大。有时候，因食物偏辣或偏凉，会造成他的牙神经过敏，痛得要命。

“这东西伤身，还伤财。”冯先生说，买一包槟榔是20元，一天光买槟榔就要花掉七八十元。在家人建议下，他曾多次尝试戒掉槟榔，但都以失败告终。

有专家表示，槟榔是世界上继烟草、酒精、含咖啡因饮料后最常见的第四类精神活性类物质，在嚼食槟榔人群中，槟榔成瘾的发生率高达50%。

“男性口腔癌患者中，90%曾经有嚼槟榔史。”市中心医院口腔颌面外科主任马壮介绍，他们一年接诊近千例口腔癌患者，年龄大多在40岁至60岁之间，最小的不过20岁。

虽然“槟榔致癌”尚存争议，各方还在博弈，但对消费者来说，不少人心里已有答案。

3月7日，湖南省槟榔食品行业协会下发《关于停止广告宣传的通知》（以下简称《通知》），要求湖南所有槟榔生产企业即日起停止国内全部广告宣传，并于3月15日前全部完成整顿。

对这一《通知》，反对的声音称：“协会无权干涉企业的自主经营。”但细心的读者发现，《通知》背后有政府部门的意志，该通知里明确说发文“是应湖南省市场监督管理局的要求。”

记者致电多个株洲本地的槟榔经销商，他们有的称“问题敏感，不便回应”，有的称“这次整顿对槟榔产业是一场冲击”，也有人认为“这对大的企业有影响，对小企业影响不大”。

目前来看，这次舆论风潮对槟榔销售还是带来了一定影响。上文提到的赵老板称，这几天，好几位以前天天来买槟榔、一买就是三四包的老顾客，“要么就是不买了，要么就是只买一包。”

廖先生说，不久前，他的一个铁哥们患口腔癌去世，年仅36岁，大家都认为这与他疯狂嚼槟榔有密切关系。“这直接刺激了我，生命有时很脆弱，风险都在不怕一万、就怕万一中。我们要懂得敬畏生命。”

让他感到欣慰的是，他发现身边的同事也在戒槟榔。最近，他在电梯口碰到一个同事，两人不约而同地掏了掏口袋，只是这次，他们递给对方的不是槟榔，而是口香糖。

2019-03-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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