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次我都是洗完澡、换好衣服,把洗好的警服拿到露台上晾晒后,才开车回家,这也是我最轻松舒畅的时候。今天晾好衣服,撤身回走时,却停住了,难以迈开脚步,于是找了一块凸起的石块,一坐便到现在。
医生让我三天后去拿结果。三天,一个班的轮回时间,以前总觉得时间过得很快,总是刚出班,就到值班时间了,现在短短三天,却是一个无法承受的时长。
文人常常赋予“等待”太多美好的幻想,等待一个约定,而我却在等待一纸判决。我也不知作为一个警察,何至于如此脆弱,一个大学时在日记里写下“生有何幸、死亦何辜”的人,此刻竟会这般煎熬。
女儿刚过百日,父母也都在家,昨天就没回去,今晚又谎称加班。自从妻子怀孕后,我就没把警服带回过家中,每次回家前,都会将警服放在所里的洗衣机中清洗,洗一遍澡,换上从家里带来的衣服,才会回去。有时抓到患有肺结核、癌症等疾病的嫌疑人,都要将车送去清洗,自己打车回家。
小小的换衣间里,上班时,脱下便装换上警服,经历警情案件的锤炼磨砺;下班后,脱下警服换上便装,回归家庭亲情的温馨舒意。一扇门的距离,一脚天堂,一脚炼狱,每日周转其间,个中滋味,不知凡几。
女儿出生前,我只是想:自己被传染了倒也无妨,不能带给家人。当我站在产房前,看到妻子和女儿的时候,想法也发生了变化:不仅不能带给家人,自己也一定不能被传染。那一刻,我从未感受到自己竟如此重要,人的价值需要自己去实现,却往往需要别人来赋予。
今天,又抓了几个吸毒的,据我这几年的经验,吸毒的大多患有肝病或性病,
血液不干净;扒手大多患有气管炎或肺结核,
呼出的空气不干净。
抓捕的时候,我们都会格外注意,有次一个刚分下来的新警徒手去翻他们的包,着实把我们吓了一跳,幸亏包里没有针头或刀片。妻子也总是抱怨说:怎么总是开自己的车去抓人。难道开警车,大老远就告诉嫌疑人,我们正去抓他们吗?
这次抓的吸毒者里有一个癌症晚期的,手脚都已浮肿,他说自己吸毒是为了减轻痛苦,其实只是因为他有几个吸毒的朋友。这类人最可怕,对生活早已绝望,对社会满是怨恨,抓杀人犯、抢劫犯的时候都没有害怕过,但是见到他的时候,我的心里一直忐忑不安。
提醒同事要时刻注意他的手和头,防止他近身,带上最硬质的口罩。所幸并不是所有这类人都仇视社会,想着拉人垫背,他的态度倒还好,整个程序走下来也还算顺利。
意外却发生在采集信息的时候,通常是先采指纹再采血,由于他的手指脱皮厉害,采集的机器也不够灵敏,有几个滚动指纹总也通过不了,为了节省时间,赶在体检室下班前搞完体检,于是就先采了血,等审核结果出来,再采没通过的指纹。
采完血已经过去很久,几个没通过的指纹一直通过不了,于是我脱下手套,双手捏住他的手指,眼睛仔细盯着显示屏幕,他也目不转睛地盯着屏幕,一边还说:好,这次采得清晰。当我采集完,长舒一口气的时候,突然发现,他那只刚被扎出血的手指正按在我的手背上,已经止住的血又被挤了出来,正顺着我的手背往下流,而他手指按压的地方,前些天处理一起纠纷在拉开争执双方时,被一方的纽扣划出过一道口子。
我立即用肥皂清洗完双手,迅速来到医院,医院早已接到通知,安排了专人负责,一边敷药、一边抽血、一边向我普及相关医学知识,意思是被传染的几率极小。
当时的我却异常平静,平静得自己都觉得不可思议,没有对嫌疑人的恨,没有对自己不小心的悔,没有对医生安慰的怀疑,只有平静,沉入水底般的平静。
海明威讲:战场上,士兵临死前看到的太阳是黑色的。只有经历的人,才能知道,靠作家的想象绝难发现。
做完体检,医生告诉我三天后出结果,走出医院大门时,突然意识也变得模糊,仿佛是被套在一层厚厚灰纱里的甲虫,隔阂而恍惚,茫茫然无所适从。
最后,还是回到所里,他们都去送人了,值班的在出警。我将警服脱下放进洗衣机,打开水龙头,想把心里的污气也一并洗净。换上衣服,从洗衣机里掏出洗好的警服,来到屋顶露台上,晾晒完毕,准备回去,透过高高的屋顶,看到高矮起伏、连绵不断的一排排商铺、房屋,以及匆匆来去的行人,突然停住了脚步。
抽身来到一处凸起的石块前坐下,静静地看着来往的行人、车辆,看到一家家商铺打烊关门,一排排路灯渐次暗去,我点上了一支烟。
从结婚那天起,我就戒掉了,望着缕缕升起的烟气,又将它放在了屋沿上,看着那一圈亮光一点一点后退,直至熄灭。街灯渐次亮起,商铺陆续开门,晨光熹微,晨风依依。警服已经晒干,我起身取下警服,又回到了换衣间。
2019-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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