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韩少功、王跃文等作家在醴陵谈文学人的想法与活法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株洲日报
文化动态

郭亮

1968年,15岁的韩少功刚刚初中毕业,便作为“知青”下乡来到汨罗县天井公社长岭大队。乡居苦寒,劳作之余,大把的闲暇时间无处打发,韩少功开始写日记,所见所闻,所思所想,化为笔下一个又一个方块字,存于不被人注意的日记本中,并且,这个记日记的习惯一直保持到年近古稀的今日。

2021年9月,湖南文艺出版社以《人生忽然》为名出版了经韩少功本人整理编辑过的部分日记,时间跨度则从下乡当知青起至近年,其间既有作者本人内心深处本真、深情、动人的点点滴滴,又涵括了一个作家对这个时代犀利而睿智的思考。

10月13日上午,渌江书院五贤堂,韩少功携新书《人生忽然》做客渌江讲坛·建宸大课堂,著名作家、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王跃文,作家、评论家、湖南省文联名誉副主席龚曙光,青年作家、文学评论家黄灯,三位老朋友与韩少功一起登台,围绕韩少功的新书《人生忽然》,畅谈阅读体验,剖析自己对文学、对人生的理解,与到场的百余位醴陵各界人士一起分享“文学人的想法与活法”,同时,也拉开了本次“湖南作家醴陵行”文学采风活动的序幕。

王跃文:

“忽然”与“必然”

在文学创作上,韩少功老师是我的文学前辈、文学导师,从我最早上大学的时候开始读他的小说,比如《西望茅草地》《爸爸爸》《马桥词典》等等,到现在的《人生忽然》等等,可以说他的大部分作品,或者是一些重要作品我都认真拜读过。

少功老师每一次作品的出版,在中国文坛可以说都是一个文学事件,这次的《人生忽然》也是这样。

我感觉《人生忽然》中的“忽然”有“突然”之意,但我读他这个书的感觉,我觉得这本书应该取一个相反的名字,叫做《人生必然》。为什么说“必然”呢?这本书是他近年来作品的合集,从1972年开始,这本书写了将近50年,这些作品都是他不断地学习,不断地研究,基于他的学养、学问,对社会、对人生、对历史、对现实的种种思考和观察所写出来的。正是基于持续近半个世纪的观察和思考,这本书才得以面世,所以说是一种必然,是属于韩少功的必然。

读这个作品的时候,我再一次感受到少功老师的渊博、辽阔、深刻、深邃。有人说,我们这个世界是由名词构成的,我们掌握的名词越多,我们的世界就越辽阔。我读这本书的时候就感觉少功老师比我要辽阔得多,所以读这本书的过程,于我而言,也是一个学习的过程。

我读《人生忽然》的时候,有一些断断续续的联想。比如说他谈到当今的人文科学研究正在向理科看齐的时候,我就联想到另外一个极端,就是我们中国的古人,我们一切的研究都是靠形象思维。比如沈括的《梦溪笔谈》是我们历史上有名的科学著作,但是我注意到沈括在《梦溪笔谈》里面的科学研究,现在看来更像是一种臆想。还有,中国人的这种思维方式一直在很多地方都非常流行,比如说有一句话:马无夜草不肥,人无横财不富。这样一句话读上去似乎有强大的逻辑关联。但其实,马无夜草不肥可能有一定的道理,人无横财不富却并没有任何道理,而且,其间也没有必然的因果关系。

我们现在的人文研究在向理科看齐,我记得少功老师曾经说过”也许这也并没有什么不好”,我要加一句“这其实很不好”。一旦把人文研究都叫做科研的时候,其实就是用理科的思路在框文科的研究,我认为这是一种极端,必然会导致一些不好的请看出现。

其次,少功先生在《人生忽然》里面的观察和思考,涉及世界各个角落,从欧美大小城市到中国的乡野等,常常让我思考一个问题,就是我们在历史或者是人生,到底是忽然还是必然?也就是说历史的必然性和偶然性,哪一个的作用更大?《人生忽然》中写到很多的人物,让我联想到是不是那个时候一定会诞生这个人,还是因为诞生了这么一个人,才会有所谓的时代。少功老师在《人生忽然》里面写到了很大历史、大人物、大事件,我其中有几个感受很强烈,第一个是狭隘的民族主义和极端的民粹主义非常害人,往往给国家和民族带来灾难;第二个是越是打鸡血的、越激烈的政治永远不可持续。

最后,我想谈一个感受。我们读《人生忽然》也好,读少功老师过去的作品也好,会思索他是一个作家,还是一个思想家。我认为,一个好的作家,必须还要是一个好的思想家。思想家和作家是有区别的,作家是感性的,情绪化的,相对来说不是那么严谨的;而思想家则要有思想框架、一整套的概念符号体系、思维方式和认识论,对他所研究的领域有令人耳目一新的认识。从这个层面而言,少功老师就是非常深刻的思想家,他所有的观察都是以文学的手法进行的深度思考。

龚曙光:用常识看世界

出版这本书,是我提出来的。原因是我在《天涯》等杂志上看到近年少功老师所写的、我愿把它称之为“硬核散文”的散文。我认为散文是最近十年比较火的文种,加上前些年横空出世的非虚构写作,混淆了虚构和非虚构的界限,散文变成一个内涵极其丰富,而且魅力无穷,甚至是光芒四射的文体。不过,尽管丰富,但质量可谓优劣参半。所以,当我看到少功老师的散文时,我觉得终于有人把散文当一个大的文种来对待,当一个负责任的文种来对待。

读这本书,是我这20年来读别人的书最认真的一次。这本书不好读。刚才跃文讲的我很赞同,少功这些年的积累,已经使他在知识储备这个层面超越了很多作家。我斗胆地说一句,少功在这本书里面所涉及的哲学的、神学的、社会学的、伦理学的、经济学的各个大学科的重要著作和重要作家,如果我们过去没有阅读基础的话,你至少需要5年才能读完这其中涉及的所有重要的作家作品。

其次,少功他在这些散文中主要是应用了一种辨析性的叙述手法,这是我专门为少功定义的一个写法。过去小学老师、中学老师跟我们讲的夹叙夹议,大体的意思是这样的,少功这里的夹叙夹议是不一样的,他是辨析性的叙述方式。而这个我只在文艺复兴时期的伏尔泰、卢梭那里看到过,歌德也有一点点,其他中国作家很少有这种辨析性的叙述。我以前认为少功属于“情理兼胜”之类的作家,这类人可以同时用感性的思维和理性的思维去交替地看问题,但读完《人生忽然》后,我发现,少功并非这样,他是用感性和理性浑然一体的思维在看问题,这种情理混在的思维模式,在《长岭记》中已经清晰显现。

第三,我的书(指2019年7月由人民文学出版社出版的《满世界》

编者注)和少功的书中有一些题材是重合的。我在对比阅读中发现,少功在文本、思想乃至文学价值的追求上,比我走得更现代。从这种对比中我可以看出,少功是一个不可定义的现代主义作家。

这本书的价值是什么?这是纯粹的个人化文本,它对未来的历史学家们或者是思想家们去研究20世纪70年代初的青年群体、农村生活会是一份很有价值的历史性文献。但我认为更有价值的是关于少功个人的历史性价值。那就是,我在这些文本当中看到少功已经具备了后来作为一个著名作家的所有文学的潜质和重要的文学要素。我甚至觉得那个时候的少功真是少年老成,他根本就已经不像我们概念当中那个时代的所谓文学青年,而是非常老成地看社会、看人生、看情感、看故事。

另外,少功成熟之后,包括现在他的散文小说中所体现出来的重要文学个性,在这个文本中也已经清晰存在了。这些重要的文学个性包括:在生活观察中重细节,不重故事;文字语言主要源自于世俗生活,少有源自于中华传统文明古代典籍的语言;文理兼胜,是作家当中长于理性思想的人。

仅此三个特点,使得少功在20世纪70年代就具备了成为一个好作家、有个性作家的潜质。

少功这么多文章,里面出现得最多的东西就是常识。当然,我这里用的常识不是指狭义的常识,也包括了我们通常所说的常理和常情。少功在面对社会变化的重大问题的时候,他秉持着武器和切入点都是常识,都是从常识来看这个世界的。

少功一直在做两件事。一件是用常识鉴别伪常识,另一件是用常识去鉴别非常识。他总是把一些公众认知度极高的常识摆到读者面前,从它的逻辑起点开始分析,条分缕析指出其逻辑不能自洽,指出此常识与彼常识不能互洽。

通过这种辨析性的叙述,少功实现了其对现实生活的观察和表现,同时实现对现实生存状态的解构和质疑。他一方面在自证某些常识,另一方面又在质疑某些常识。他常常将一些人们深信不疑的常识拆解得七零八落,使读者不仅仅是对某些常识,而且对自己观察和思考问题的出发点产生了自疑。让处于舒适区或麻木状态的读者产生自疑,这正是少功写作所追求的目的。

黄灯:

中国现代转型的介入者

我一直在读韩老师的所有作品,他是一个逻辑思维特别强的人。读了韩老师的作品,能感觉到,那些结构性的东西十分凸显,他在读大地,读自己,也在读这个时代。汨罗留下了很多韩老师的文学作品,在我的童年里,听过很多韩老师的故事,当年他回到汨罗定居的时候,当地老百姓都特别高兴,那种情感不由得发散出来了。

韩老师的小说随笔,我读得非常过瘾,虽然有很多的东西读不懂,但我认为他的作品不是为了读而读,而是为了了解当时的时代背景。他所有的创作始终处理的是整个中国的现代转型,作为一个见证者、参与者,韩老师把他的思考,用不同的文字表达了出来,其中,随笔是最典型的。

韩老师的随笔作品思想浓度都很高,尽管用了很多还原的方法,但作品背后的思想深度、力度和广度,以及直指问题一针见血的本领,都是在别的作家那里比较少见的。具体到这本《人生忽然》,作品里建构性的东西俯拾皆是,我们可以从里面寻找到以后成为精神滋养的资源。

韩少功:理性与感性

刚才大家讲到情理混胜,我认为很对。所谓的情理,是既有感性也有理性,当我们看一个东西的时候聚焦了,它就清晰了,这个是理性,聚焦的旁边也有模糊区,那就是感性,有清晰、有模糊,就是感性和理性混淆了。日常生活中也是这样,我看到某一个人,特别讨厌,但又说不清为什么讨厌,这就是一种感性,每个人都会有这样的体验。而当我们能够把他的可恶或者可爱分说清楚了,就是理性。

我最开始读大地、读文章,这是追随前人的做法,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后来读文章改成了读时代。我认为,大地和时代是空间和时间上的并列,比读文章更明白。

作品的第一部分和第三部分是讲具体的事和人;第二部分是则是从概念、知识点出发。我在处理这种关系的时候想做到一种混合,即从感性出发的,就把它引向一种思辨,以及对一个问题的琢磨;从理性出发的,则把它还原成一种生活的现场。

感性里面始终要有一种理性,理性的思考都要还原成一种感性的画面。书里,我写到了卡夫卡的个人主义,要理解卡夫卡的个人主义,就要还原卡夫卡是什么样的人,只有还原现场,才能真正理解个人主义。我认为,在谈到抽象概念的时候,我们要想象概念后面的人,这是我和很多理论家可能不同的一种方法。

(根据嘉宾对谈录音整理编辑成稿,未经嘉宾本人审阅)

对谈嘉宾简介

韩少功:中国作协主席团委员,海南省文联名誉主席。代表作有《西望茅草地》《归去来》《爸爸爸》《马桥词典》《山南水北》《日夜书》等。曾获全国优秀短篇小说奖、法国文艺骑士奖章、鲁迅文学奖、华语文学传媒大奖、美国纽曼华语文学奖等。作品有40多种外文译本在境外出版。

王跃文:湖南省作家协会主席,中国作家协会主席团委员。入选中宣部文化名家暨“四个一批”人才。著有长篇小说《国画》《梅次故事》《朝夕之间》《苍黄》《亡魂鸟》《爱历元年》《大清相国》,小说集《漫水》《无雪之冬》,随笔集《幽默的代价》《无违》等。长篇小说《大清相国》在日本翻译出版,小说集《漫水》在英国翻译出版。曾获鲁迅文学奖、湖南省文化创新奖、湖南省文学艺术奖、湖南省青年文学奖等。

龚曙光:作家、文学评论家,出版家。湖南省人民政府参事,湖南省文联名誉副主席,《芙蓉》杂志编辑委员会主任。第十二届、十三届全国人大代表。著有散文集《日子疯长》《满世界》等。在《人民文学》《当代》《十月》等期刊发表文学作品逾100万字。

黄灯:青年作家、文学评论家。代表作有《大地上的亲人》《我的二本学生》。曾获“琦君散文奖”“第二届华语青年作家奖”非虚构奖等,作品曾入选新浪十大好书、深圳读书月十大好书、《亚洲周刊》2020年十大好书、豆瓣年度图书等多个榜单。

2021-10-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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