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我做了一个梦，梦见你在桂花树下那把木摇椅上眯着眼睛，夏日响亮的蝉声包围了四周，半空中飞舞着一些不知名的飞虫。依稀间，你朝我笑了笑。

这是个关于桂花的故事，更是一个关于你的故事。

我家不远处有个小土地庙，说是土地庙，不过是个比较精致的灶台。除了正面供着一尊叫不出名字的菩萨，其他三面都被两棵粗壮的桂花树围住了，显得黑压压地，有些威严，也有些瘆人。但每每路过土地庙，人们总要恭敬地作个揖，想必是出于对某种传统的敬畏。

我从小就很喜欢桂花，每当花期一到我就高兴地跑过去看大簇的桂花，也会摘点带回家去。那天在路上走着，老远就嗅到桂花的香味，八月方至，只一个斜出的枝干开了点淡黄的花。我突然很想去摘它，于是踩着旁边一块较高的石头，踮着脚伸长了手，却怎么也够不到，只能红着脸又着急又生气。

“小心！”我被拉了一下，回到了平坦的地面。听到一个人说话的声音。

“摘不到就不要摘了，花总会开的。”抬眸见到的是一个很瘦高的男孩子，细长挑峰眼眉，穿着宽大的白色长袖衬衫，脸色很白，嘴唇也没有血色。我记忆中没有见过这样一个人。他见我盯着他，微微笑了一下，他的笑很暖却也很单薄，像旷久冬日的风雪中开出了一朵花。一只雪白的猫咪突然从他后面的院子里蹿过来，瘦瘦的样子。他走过去，慢慢地蹲下看着那猫咪，然后伸出手一下一下轻轻地摸着猫咪的头，眼里满是温柔的光芒。猫咪温顺地趴在他手掌上，慵懒地蜷缩着。

“你也喜欢桂花吗？”他抬头望着，望着那树上斜出的枝干还淡色的花瓣。“我很喜欢桂花，那样明黄色的满树桂花是不是很像满天的星辰，就好像新生，你不觉得吗？就好像一切都可以重新开始，那种淡淡的黄色就很好。你知道桂花可以做很多东西吗？像桂花饼、桂花粥、桂花酿之类的，以前每次桂花开的时候我都会做的，不过已经很久没做了……”

我听他缓缓地说，他和我并排站着，彼此却好像横亘着一条河流，处于能听到却无法接近的地步，但又感到亲切。

“为什么不做了呢？我也很喜欢桂花，下次桂花全开的时候我来找你好不好？那时候来吃你做的桂花饼，桂花粥，或许还可以做桂花酿。”我说。

他点点头，努力保持着均匀的呼吸，“你会来吗？就像一场奔赴，你知道，承诺和约定是不一样的，如果你来的话我就做一次吧，我可以到你家去做吗？我家……不太方便。”

“嗯，好。”我说。

八月中旬来得比想象中还要快一些，他用衣服兜着我摘下的桂花，还是穿着那件白色的宽大衬衫。我们把桂花择干净摊放在竹漏里，让太阳暴晒干水分。用它和上糯米粉，加水，捏出饼的形状，放在竹漏上发一会酵，吃时放在锅里炸至嫩黄。我们也把一些干花撒放在粥里面，文火慢熬，让淡淡的清香慢慢四溢。还有桂花酒酿，坛子密封，他用绳子一头紧紧系住坛子，另一头系住树干，把坛子沉进桂花树边的沼泽里封存。他笑着对我说，明年这个时候就可以取出来，那时候也许我们可以在这个树下一起喝酒。

可能还发生过一些其他的事情吧，可我都忘记了。

他被精神病院带走那天，似乎也是那个下午，大概是他从我家出来的时候，是谁告的密？是我吗？我一点记忆也没有了。后来的一切都显得模糊，我只记得他很平静地看着我，看着他的家人，还有来来往往熙熙攘攘的人。

那时我突然想起他说过的一句话：“我们活在二维世界里，历史被封堵，失去了时间的纵深感，所以我们看起来单薄得像一张纸片。”

故事说尽了，就像一场梦。

你喜欢桂花吗？明黄色的那种，像暗色天空中的星辰，好像全世界都可以这样重新开始。后来我再没见过他，每年大片的黄色花朵缀在蘑菇云的树上，固执地在枝丫上摇曳着生花，香气浓烈地侵占了周遭的每一寸区域，又和记忆中的感觉重叠。

而那坛酒，早已不知所踪。

2021-05-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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