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从一条大江到另一条大江(上)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株洲日报
文/陈自强

汪冰

三峡工程成败关键在移民。

——首任三峡工程建设委员会主任李鹏

这是一个关于两条大江的故事:20年前,他们在欢送声或拆迁声中,拜别故土,从江声浩荡的长江来到旖旎秀美的湘江。

这是一个关于年代的故事:从2001年到2021年,整整20年,他们舍“小家”保“大家”,在原本几乎一辈子都不可能梦到的异地生根发芽、开花结果。

1992年,激论了半个世纪的三峡工程,以三分之二的支持票一锤定音。渐次竖立的“170M”水位线标志,吹响了百万三峡人背井离乡的号角。现在回头看,三峡已成为继万里长城、京杭大运河之后的又一个国之重器,而百万移民也渐渐成了历史山海中的一抹小水潭,倒影里的人挑着大包小包,拜别祖坟,他们的故园从此是水下的梦,是一步一回头时的余光。

这批人、这件事在历史的车轮下被提及得越来越少,自2003年的“感动中国”年度人物特别奖颁给三峡外迁群众,2006年贾樟柯导演拍摄《三峡好人》,美国作家何伟笔下的《江城》之后,三峡移民似乎渐渐淡出了人们的视线。

虽然伟大、奉献早已成为移民自带的光环,但光环之下,他们每天仍要在晨昏间奔忙,为生计发愁。他们大多经历坎坷,在希望与冷眼、善良与无助中自助并接受他助。一载一载,他们忍受着思乡之苦,在政策和竞争的不确定性中摇摆妥协,栉风沐雨。

株洲与这批移民结缘,已有整整20载了。20年的时光,他们生命中哪些东西被改变了,哪些东西又没有。我们把聚光灯再次对准他们,并非只是因为他们伟大,而是因为他们是一个个有着七情六欲,再平凡不过的普通人。

新华社报道说,“在一百多万的数字中,站立着的正是一个个活生生的人,一个个立场各异、利益不同、素质参差、认识有别的公民。”

■壹“离毛主席老家真近”

“就地势来看,万州和株洲是两个世界”。

春耕时节,崔太和每天都得担着两大桶粪水,给不远处的菜地施肥。七十二岁的他佝偻得厉害,老两口主要经济来源是每人每月50元的移民补偿款和微薄的种地收入。不想给唯一的女儿增添负担,他肩上的锄头还不能放下。

“以往一块田一年至少要种两季,现在一年种一季,我这把老骨头感觉受不了。”崔太和深吸了一口烟,双眼紧盯着地面。

崔太和老伴是2004年的一批移民中年龄最大的,也是辈分最高的。

2003年,在村里对迁入地进行抽签时,他那一组抽到了株洲。仅读过两年书的崔太和从来没听说这个地方,在大队部会议室的地图上沿着长江找湘江,终于在湘潭边找到了株洲。

“离毛主席老家韶山真近。”他说。

得到了大队书记的通知,自己被划为了“单淹户”,即田地不会被淹,但地势相对较低的住房会被完全淹没,而这间住房,才入住不到五年。

老人很痛心,也不愿意搬走,看着满山自己栽种的果树,崔太和做出了一个决定:既然地势低会被淹,那我就在高处重修房子。

说干就干,他当天就去镇上找了师傅,花了五千多元钱打好了地基,刚准备去购买砖头和水泥,听到风声的大队书记就已经来到了跟前,用命令般语气告诉他:不能修,必须搬。

“胳膊拧不过大腿,他是官嘛。”拿着政府的补偿款,崔太和走了。

在一级又一级的命令下达过后,到了基层,搬迁已成了必须完成的行政命令,搬了多少也是当年考核官员的最大硬指标。“当官的没完成搬迁任务,就立马下岗,变成和我们一样的农民。”崔太和说。

2004年3月份,由县、镇、村一把手牵头,带着崔太和等待迁群众前往株洲进行实地考察。考察时,崔太和发自内心觉得株洲条件不错,“地很平,安置点在马路边上,赶场(上街)又近。”老人就这样一直说服自己,回去又努力说服老伴。

直到搬迁前几天,老人心里一度觉得,自己接受了搬去株洲的事实。

“安土重迁,黎民之性。”最后一天,崔太和召集几个兄弟姐妹一起吃饭,平时不怎么喝酒的他那天喝了半斤多白酒,饭后拿着钱纸、蜡烛带着女儿和大外孙女去了祖坟。少不更事,年仅四五岁的大外孙女哪知老人的离愁别恨,只顾在坟前打闹,惹得平常和蔼的外祖父勃然大怒。

“七月份很热,穿着短袖被坟间的杂草刮了几条很长的伤痕,又痒又疼,但怕惹得外公更难受生气,我一个字也没提。”现在已经婷婷玉立的大外孙女笑着说出为数不多的童年记忆。

临行前,崔太和看到政府规定的每家每户所能携带行李的最高标准,又被难住了。

干过几十年木匠的崔太和早就养成了没什么东西不能用的观念,几乎想把家里所有的东西都带到株洲的新家,尤其是才做不久的木柜、米仓、磨粉机……但最后真正带上车的屈指可数,大部分都送给了兄弟姐妹。

崔太和就抱着一块“走出三峡天地宽”的牌匾坐了十几个小时的火车,入住花了3万元购买的新房后,立马把牌匾放在了客厅里最显眼的位置。

刚来第三天,老人便萌发了“逃”回去的想法。当地人的株洲话他听不懂,他的四川话当地人听不懂,加上地形不熟、没有亲友,他没有丝毫归属感……

老人全程笑着讲述,笔者以为他已经习惯了他乡,直到他一口一个“我们四川”,我才知道什么是故乡,什么是他乡。

从幼时起,离家几步路的长江就是崔太和最好的朋友。钓鱼、洗衣、游泳,江水拍打两岸石壁的清脆声音,时不时从江上飘来的捕鱼老者的山歌,来往轮船的汽笛声,都给了他最好的安全感——长江在,家就在。

安置点所在的向阳村离湘江不近,但他每周都开着自己的助力车去江边转转。老人说,水流声能给他带来一种心安。

与崔太和是本家的崔太国的家就在隔壁。初春时节,崔太国门前,从重庆老家带来的李子树开得正艳,其中最大的一棵树已有一人合抱之粗。

崔太国家中共有七口人,儿女都在株洲上班,儿子娶了一个株洲媳妇,女儿找了一个株洲女婿。

一年前到来的小孙女成了夫妻俩的开心果,也成了崔太国心里自己这一家人在株洲落根的标志,“等娃娃长大,我们这一家人也就在株洲开枝散叶了,有亲戚了。”边摸着孙女的头发边说,“等我和她奶奶去世了,这里也就是他们唯一的家了。”

夫妻俩在小孙女到来之后便不再外出务工,一边在家带孩子,一边经营刚来时花钱购置的田地。

“当时我们家算单淹户,只淹了土地,住房还在,属于可搬可不搬的,但农民没了土地怎么活嘛!”

崔太国的老伴每年都会做不少万州风味的香肠腊肉,房前屋后还种了不少在他们看来只有老家才有的花椒树、枇杷树、李树、柑橘树……

疫情之前,尽管每次回家都得花费好几千元,但一家人一年至少会回万州一次,因为母亲兄弟姐妹都还在老家,可眼下已是第二年缺席家乡的团聚了。

崔太国最放心不下的便是万州老家的母亲。

“也想过把老母亲接来,可她一坐车就晕,上吐下泻。我怕啊,怕年纪大了出点什么事……”

清明时节,远近扫墓祭祖的鞭炮声时起时伏。对祖坟远在千里之外的他们来说,无坟可祭,无亲可寻,好像提醒着他们的血脉远在万州,他们终生都只是株洲的异乡人。

■贰

“湖南和重庆饮食习俗相近,这就是创业的机会”

2001年8月12日,株洲接收第一批三峡移民,共计628人,主要安置在攸县。

2004年7月10日,第二批三峡移民抵株,共计415人,主要安置在株洲县(今禄口区)和醴陵市。

崔太和在老家时干过几十年木匠,迁株以来,随着年龄的增大,他亲手为自己和老伴各打了一具棺材,当作自己与这个职业的告别礼。

与木匠身份的告别伴随着收入的急剧下降,两个老人都十分怀念在万州的日子。崔太和拥有好几座山的果树,光果树带来的收入便能使一家人过上滋润的生活。

现在,老两口都到了一个“易病可又生不起病”的年纪。前年,老伴突发的心脏病,花完了两人一辈子的所有积蓄。他怎么也想不通为什么自己牺牲了这么多,却过着这样窘迫的生活。

而崔太国也从2004年时的一个壮劳力渐渐走向了暮年,工地的大门不再为他敞开,农业收入和子女接济便成了家里唯一的经济来源。近来,一家人都在为宅基地和住房扩建问题发愁,自己也成了株洲市移民局的常客,虽然每次结果都不尽人意,但崔太国没有一点放弃的意思,早已经做好了下个工作日再去咨询的打算。

这个安置点有好几个回迁户放弃或卖掉了安置点的房屋,选择回重庆或万州购房置业生活。

无论从经济条件方面说,还是从归宿感来看,和崔太国、崔太和比,另一位万州移民冯云都要好得多。

每天晚上十一点的湖南工业大学西街,人满为患的烧烤店和小吃店人声鼎沸,邀酒声混合着孜然味,让这处校园内的小街成为了远近闻名的小吃街。街头一处店子,就是万州移民冯云的万州烤鱼店。

万州地处三峡库区腹地,是三峡移民数量最多的地区,占到移民总数的1/5。

工大烤鱼店于2014年开张。当时因为手头积蓄不够,冯云靠银行贷款才实现开店做老板的愿望。也正是凭着这股敢闯敢拼的劲儿,冯云才走在了移民致富的前列。几年下来,冯云光在长株潭就开了四家分店。

刚开店时,冯云对株洲的东西南北都分不清楚。在店子营业执照没批下来就先开了门,面临有关部门罚款,可当时全部的钱都投到了烤鱼店里,冯云一家负债累累,无力承担罚款。七十多岁的株洲老人陈瑛便多次找政府部门协商,解释冯云的移民身份,又带着冯云去补办,政府也考虑到移民群众的难处,免去了罚款。

冯云正坐在收银台里,一边翘着二郎腿嚼槟榔,一边等着最后一桌顾客吃完后关门回家。

冯云的姐夫是正宗万州烤鱼的开创者,冯云二十来岁就跟姐夫学习烤鱼手艺。搬迁之前,冯云一直都在成都从事餐饮行业,也在春熙路开过店,直到在株洲开店之前,冯云的工作重心也一直在成都。

“这个店开了之后也总算在株洲落下根了。”冯云也开始用当地人的眼光看待这座城市,归属感与日俱增。

“湖南和重庆饮食习俗比较相近,并且株洲正宗重庆美食比较少,就觉得这个是一个机遇,所以当时就想着把万州烤鱼这种重庆特色美食开到株洲来。”边说着,又换上一颗槟榔。

来株洲之后,当家里有事摆席的时候,能请的人屈指可数,也只有在这时,冯云才感觉到背井离乡的痛楚,“虽说是落户株洲,很长一段时间感觉自己还是一个外地人。”

不管是移民经历还是新冠肺炎疫情防控期间餐饮行业遭受的巨大打击,冯云总能笑着一句句讲出来,“人生有啥子迈不过去的坎”。

照冯云自己的看法,这一方面归功于三兄弟都迁来了株洲,“凡事有个伴”,另一方面得益于早年有长期外出务工经历,没有很深的故土难离的情结。虽然还是一口川味乡音,但冯云自信已很好地融入了株洲生活,“我已经是个湖南人了”。

“当年的移民就像是‘嫁女儿’,婆家好坏都要习惯,你说是不是?“冯云反问道,说着又从口袋里掏出一颗槟榔。

“嚼一个不?”

我以不会为由婉拒了。

“刚来的时候,我也不会。当地人递给我一个,就学着他们嚼,喉咙就像被掐住了一样,难受得不得了。但很快就习惯了,现在一天就要嚼大半袋。”

“生活嘛,咋子过,还是得自己选。”冯云换了个坐姿说。

2021-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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