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只小巧精致的青瓷碗，破成两半，被一只略嫌粗糙的手捏合在一起，裂缝边缘有之前打好的孔洞，不足毫米粗细的锔钉嵌入孔中，再用小铁锤反复敲打，利用铜质锔钉的延展性将裂缝紧紧咬合在一起……

这是中国传统的锔瓷手艺，随着材质各异且价格低廉的茶具、餐具走进千家万户，以往在街头巷尾随处可见的锔瓷手艺渐已消失不见，而在株洲嘉盛·紫苑江岸一间普通的三居室内，一位自学成才的手艺人却将这一消失已久的民间技艺再次复生……

工作中的伍建伟

从电视里找到的技艺传承

2013年，已经过了40岁的伍建伟正处在传统的“中年危机”的阴影之下——上有老，下有小，并非大富大贵人家，成日在外奔波劳累，也只能凑合一家老小的基本吃穿用度，

揾食之艰难自不须提，更重要的是，这么多年在外讨生活，与形形色色的人打交道，让他有些疲如奔命，他本就是不太擅长与人打交道的性格。

闲下来的伍建伟总忍不住想，有没有这么一种职业，可以尽量少地与人打交道，又能维持眼下自己一家老小并不太高的物质需求……一个偶然的机会，伍建伟在家看电视，央视财经频道的《鉴宝》栏目，展出的是一个宋代汝窑出产的笔洗，只是因为保管不善，摔裂了，再用日本的金缮工艺修复过，修复过的笔洗上有粗细不一的金线，顺着裂缝延展的方向张牙舞爪，呈现着别具一格的美感。

通过这次节目，伍建伟知道，金缮是日本的一项瓷器修复技艺，脱胎于中国民间的锔瓷手艺，所不同的是，锔瓷是指在破损的瓷器上钻孔，用锔钉咬合抓牢修补，而金缮则是指用天然大漆（俗称国漆或生漆）将破损的瓷器黏合起来，再在漆的表面敷以金粉或者贴上金箔。

巧的是，就在这期节目播出的早几天，一个古玩行的朋友送了伍建伟一个瓷杯，也是经过金缮工艺修复的，虽然不是什么值钱的珍品，但那一条条张牙舞爪的金线，浑然天成似的，让原本古朴典雅的瓷杯更添一丝灵动之气……再通过《鉴宝》节目的背景介绍，一道灵光悄然在伍建伟头脑里闪过：锔瓷，或者说金缮，岂非就是自己一直以来孜孜以求的可以尽量少与人打交道的职业？至于能否维持既有的生活水准，且先做起来再说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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郭亮

文

房昭旭

图

生漆过敏，半年没睡过一个囫囵觉

说干就干，金缮修复工艺在日本已经积淀出一套成熟的工艺流程，而在国内，还处于刚起步的阶段，根本没有拜师学艺的途径；而我国传统的锔瓷手艺，也已在市面消失多年，老手艺人零落殆尽，也没地儿打听得到……好在这是一个资讯发达且便捷的时代，互联网就是最好的启蒙老师，身边的锔瓷匠人找不到，互联网上倒是有相应的资料可以借鉴。

相比金缮工艺的繁复，锔瓷相对来说简单些，将破裂的瓷器黏合在一起，再根据瓷器的纹饰结构和张合位置定好锔钉的款式、数量和位置，然后打孔，将锔钉嵌入并咬合牢固……但做起来比想象难多了，首先打孔就是一个难点，老话说，“没有金刚钻，别揽瓷器活儿”，传统锔瓷匠人得用金刚钻在破损的瓷器上钻洞，现在可以用电动钻头代替，虽然降低了难度，可这力度的掌控也大有技巧，不能太浅，浅了锔钉咬不牢，也不能太深，深了的话，很可能在嵌锔钉的过程中将瓷器扎穿。因为每件瓷器的厚薄、硬度都不尽然相同，如何打出深浅一致的孔洞就足够人练的了；再就是锔钉制作，网上虽有现成的买，但样式太过单一，流水线上的产品也太过生涩，不够自然圆润，伍建伟一般都是根据瓷器的纹饰自行打磨锔钉，薄铜片上剪下，反复敲打，再修饰成自己需要的形状，而后打磨抛光……往往，只是短短的三五枚锔钉的咬合修复，就要耗费连续十数个小时的时光。

金缮就更复杂了，首先是调制生漆。直接从漆树上割下的生漆，往往有很强的挥发性，且大多数人都对这玩意儿过敏，刚开始，伍建伟不了解这些，调制生漆时稍过“投入”了一些，整张脸肿成熊猫似的，个把礼拜才缓过来；后来好些了，脸倒是不肿了，可调制生漆过程中，或者拿生漆黏合瓷器时，双手总会不自然地沾上，一排又一排细密似疹子似的小红疙瘩长满了双手，甚至蔓延到整个手臂，白天还好，有活儿干，可以转移注意力，到晚上睡觉就不舒服了，又麻又痒，心里猫爪儿挠似的，只能将整个手臂放在冰水中，冻到完全麻木再上床睡觉，不一会儿又会被痒醒……这一窘况持续了小半年，慢慢的身体有了耐受性，症状才渐渐消退，现在，则是完全习惯了。

还不止这些，伍建伟刚试手金缮修复的时候，就遇到了技术难题——才用生漆黏合好的瓷器，在严格按照网上所说的温度和湿度条件下阴干以待下一步工序的时候，却往往裂成还没黏合之前的破碎状。连续试了好几次，都是同样的状况，伍建伟知道，肯定是哪里的技术没到位。网上搜了下，有个福建漳州的工艺美术师，业余时间也好钻研金缮技艺，伍建伟联系上对方，说想上门观摩学习下，订了机票就飞过去，看着对方重新操作一遍，明白了，是调制生漆的步骤出了岔子，网上资料说的是要掺糯米粉增加黏性，没错，可人家的糯米粉是煮过后调的糊，他却是直接拿的干糯米粉调进生漆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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最开心的时刻

因为技艺的精进是个循序渐进的过程，最开始，伍建伟只敢拿自己一些不小心摔碎的瓷器来练手，或者，去开古玩店的朋友那里讨几件人家不要的残次品，按着自己的想法，或锔瓷，或金缮，一步步地修复完善。

随着技艺的精进，也有朋友给介绍活计，并不是多金贵的珍品古玩之类，但也远非寻常市场上可见的那些几十百来块钱一套的廉价瓷器，毕竟，锔瓷或者金缮，都算精细活儿，即便最简单的三五枚锔钉咬合修复，也得要一两百块的手工费。

顾客需要修复的瓷器多是有着某种特殊纪念意义的，或者干脆用顺了手，养出了感情，又碰巧摔坏了，再买新的怎么也找不到之前的那种感觉，这时候，往往就是伍建伟出马的时候了，修旧如新当然是客套话，起码，能最大程度地复原瓷器主人跟器具之间那种玄之又玄的独有情感，甚至，在不少主顾看来，裂缝经过各种工艺修复之后，呈现出别样的美感，还会为原有的器物增色不少。

也有不买账的，修好的器具交客人手上，面上却无半点神色，只冷冷一句，差不多，就这么回事吧。这个时候，伍建伟会有些沮丧。幸好，这样的时刻并不多，大多数主顾还是颇为认可伍建伟的瓷器修复工艺。

这门手艺的市场前景有多大？伍建伟说，糊口尚可，养家却是万万不成，对他来说，最主要的是自己喜欢。

临走时候，伍建伟说了这么一段故事。早阵子，有个小姑娘辗转找到他，托他修复一件上了年岁的瓷制茶杯，说是外婆当年陪嫁的嫁妆，外婆在世的时候就用着，外婆过世后不小心摔了，一直没找到修复的地儿。伍建伟修好后交给对方，能从对方眼中看到依稀的泪光，伍建伟想起旧时穿街走巷的锔瓷手艺人，锔好后会问主家讨碗水喝，就盛在刚锔好的器具中，左右晃荡一阵，不见丝毫漏出，再一饮而尽，主家便会痛快地拿钱结账……在这一刻，他和若干年前穿街走巷的锔瓷手艺人一样，由内而外地散发出一种身为匠人独有的荣光与自豪，那也是他最开心的时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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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锔瓷步骤一：固定。用棉线绑住，以方便接下来的操作。

②锔瓷步骤二：描点。根据裂缝走势及器具纹饰特点，确定锔钉嵌入的位置。

③锔瓷步骤三：打孔。用电动钻头在薄薄的瓷器之上打出深浅不一的孔洞。

④锔瓷步骤四：制作锔钉。剪下铜条，再反复敲打成型，还须修边并打磨抛光，方堪使用。

⑤锔瓷步骤五：嵌锔钉。将锔钉嵌入事先打好的孔洞中，以咬合固定裂缝。

⑥锔瓷步骤六：加固。嵌入的锔钉，要通过铁锤反复敲打来加固。

⑦锔瓷步骤七：抛光。铜钉在嵌入和敲打过程中，会留下毛刺，得用打磨刷反复打磨，还得小心不要碰到瓷器。

⑧锔瓷步骤八：检查。完工后还得仔细检查，有瑕疵的地方还得再行修复。

株洲面孔

2018-08-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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