黄明
朱亭人说,祖师殿里供奉的菩萨是南岳菩萨的舅姥爷
在网上搜到一个对朱亭的形容——“没落的贵族”,这个南宋学者朱熹曾经结亭讲学过的千年古镇,在历经岁月的洗磨后,不再是我们想象里的古镇风情:精致、文雅、古典。它变得跟天下大多数的乡镇一样——俗。当然,这个“俗”只是相对“雅”而言,不含贬义。
熙攘的早市
朱亭的“俗”是从每天的早市开始的。
我在朱亭小学工作。学校不大,却“五脏俱全”,教职工不够,但事情一样不少。朱亭街道旁就是湘江,学校也有江对面王十万的学生,所以不得不开设寄宿。教职工缺乏,老师就得兼职宿舍管理员和食堂工作人员,每个老师每周能轮到一回买菜。
来朱亭以前,我极少买菜,基本没进过早市。到了这里,轮到我买菜的那一天,跟我搭班的一个老教师会在清早五点多把我叫出去买菜。我常常从她的叫声中惊醒,从床上弹起来,快速穿上衣服鞋袜,一边胡乱扎起头发,一边迷迷糊糊就跟着她出去了。
我问过搭班的老师,菜是中午和晚上吃,为什么要这么赶早?她只说:“再晚你就买不到好菜了。”
这话我信。
朱亭早市的“早”总是表现得特别实诚。尤其是赶集的那天,会早到让你不可思议。朱亭每月逢“一”和“六”是赶集的日子,集市会从朱亭街道的入口绵延到尽头,填满朱亭街道除房子之外的各个角落。我去朱亭的前两年住在临街道的宿舍,集市就是从我住的宿舍旁的马路上开始铺开的。每到赶集的那天,凌晨三点多就会开始有车辆进入,继而就是商贩们的高声谈论,各种音响设备的调试等等。在睡意浓郁的冬天,尤其感觉痛苦。
搭班去买菜的前几次,我总注意到了地上摆放着像树根一样的东西,看上去质地很硬,折捆成一团,随意堆在地上。我猜那是煮汤药的药材。但药材为什么总是拿到菜市上卖呢?几次之后,我终于忍不住向搭班的老师打听那是什么。
她解释那叫“藤菜”。我实在不能理解这个样子怎么叫做菜,怎么能吃。后来在当地一户人家吃饭,才吃到这个菜。这个是长藤的空心菜的根,从土里挖出来的。清水洗后,表面还有一层积下来的泥垢洗不掉,得用铁勺子侧起来去刮才刮得干净,很费时。洗干净后切成薄段,放辣椒炒,拌着饭一起吃再合适不过。
对于我这个不善吃辣的人来说,不得不提一下朱亭的辣椒。朱亭人把辣椒不叫做“辣椒”,叫“班椒”;他们也不把辣椒的辣味称作“辣”,而唤作“麻”。我先生去我学校跟老师们一起在食堂吃饭,老师们在闲聊,说哪个菜很麻。他就好奇地轻声问我:“辣椒为什么会麻?”
朱亭人一直津津乐道于他们的“本地班椒”。通常商贩从外面调货进来的辣椒,他们会称作“外地班椒”,说起这个,他们总会下意识摇头,不是情非得已,绝不会买这种“外地班椒”。他们的“本地班椒”是一种小小的黄色辣椒,比“朝天椒”稍大。对我这种怕辣的人来说,似乎太辣了。但他们觉得这种辣椒做菜才够滋味,即便它的价格卖得更贵。
另外,朱亭早市上还有“脚板芋”,有“茉莉花”,有“蕨”,还有附近人家多得吃不完的时令菜,运气好的话,五毛钱你能买到一大把两斤重的空心菜。
朱亭的早市,满是生活味。
古早的方言
事实上,我们很难用文字来形容一种语言的“俗”,因为语言终究得“听”。朱亭话不像上海话,说得跟唱歌似的,骂着人还自带嗲气,呈现出人畜无害的都市风格。朱亭话有着天然的乡土风味,却也别具特色。
前几年我刚到朱亭,接手一个新班级,一个学生的爸爸对我说:“那我乃几要麻烦老师了。”我微笑着答应。隔天,又有一个爷爷来学校,说:“我乃几如果不听话,你罚就是!”我就有点懵了,“乃几”也是“孙子”的意思么?后来向同事打听才知道,对自家或别人家的男孩子,都可以这样称呼。
印象最深的是食堂阿姨说的一段话。那天早上我去食堂吃早餐,阿姨见到我就说:“才寝室有几个乃妹几屁窝滴屁芯都卷得一团了,屁窝都到了屁股下哒,那哦得要得!”
我没听懂,听着别样的像绕口令的调调又觉得有趣。麻烦她重讲了一遍。第二遍还是没听懂,我抱歉地笑了笑。旁边的学生看不下去了,用普通话给我翻译:“奶奶讲的是刚刚经过宿舍的时候,看到宿舍里有几个男孩子和女孩子的被子的被芯卷到一起去了,被子往床下掉,掉到屁股以下了。”
在朱亭古镇,我个人觉得最有“古”味的一个字是“育”。在这里,这个字基本上等同于“喂”。比如给小孩子喂饭,就叫“育饭”,给鸡喂食就叫“育鸡”。这个字在这里给我的感受不单纯是个动词,还有一种广延性,因为我听到它总会想到“养育”“培育”“教育”等一些词语。
还有一个温暖可爱而小巧的词——“崽几”。在我生长的云田,也有这种说法,但一般局限于小猫小狗,比如“猫崽几”、“狗崽几”,通常特指动物。而在朱亭,这个词的使用范围广得多,也更可爱形象。小房子,叫“屋崽几”,也可以叫“崽几屋”;小石头,叫“石头崽几”;小杯子,叫“杯子崽几”等等,听起来别有风味。
朱亭话相较于株洲话,绝大部分都能无障碍交流。但有个明显的发音区别:朱亭话的“d”和“t”、“j”和“q”经常会反过来用。比如“蛋”,他们说成“叹”;“大”,他们说成“太”。又比如“去年”,他们会说成“qiu(四声)年”。
这种方言不“洋气”,但听起来踏实温暖。
世俗的古迹
朱亭作为“千年古镇”,自然少不了古迹。与有些被束之高阁围上围栏只能远观的古迹相比,朱亭的这些古迹很亲切,很生活化,很平易近人。朱亭人谈起这些古迹,不像有些地方的人引以为傲的架子。朱亭人也骄傲,但不端架子,就像在清点着家里的物品。仅此而已。
譬如吕家古井,到如今,也仍是朱亭人生活不可或缺的一部分。古井在一条小巷子的深处,临着一片菜园,始建于清朝,井上砌有起保护作用的顶棚,使得井水终年清澈见底;井口有几级台阶,不管水深水浅,保证都能取到水;井旁另有一个低浅的小池,与古井相连,井水流进小池里,来取水的人们就能先把盛水的桶具清洗干净,或者想用清凉的井水洗手洗脸,也不会直接在古井里洗,而可以在这个小池里解决。
我初入朱亭时,从网上看到了对朱亭千年古镇的介绍,便想亲眼见识一下。学校的老教师听到我的想法,就在一次晚饭后,带着我们新来的几个老师,把朱亭的景点走了一圈。
学校的门口,有一栋红砖房,门口呈拱形,很有年代感,平时学生们放学后就踩着铁门晃着玩,屋里依然延续着炊烟。这里是从前的电影院。
从学校正门口沿着水泥路往上走,就能见到有名的祖师殿。同行的老师告诉我,里面供奉的菩萨是南岳菩萨的舅姥爷。从前的人去南岳拜佛,得先来祖师殿朝拜,待南岳拜佛回来,还得到祖师殿来再拜一次。我无从考证这个说法的虚实,但若按两尊菩萨的辈分来讲,这样拜也没毛病。
站在祖师殿的坪里,就能看到一棵粗壮遒劲的古樟树。寻路向下,就能看到樟树的枝干,需几人才能合抱住。树干上拴着一匹石马,马很新,大概是后来加进去的,当地人管这棵古树叫“拴马樟”。这也有段故事。相传三国刘备袭取荆州后,张飞率部溯江而上泊于朱亭,张飞牵马登岸将战马系在樟树上,就到祖师殿里焚香叩拜,所以这棵樟树才有此名。
由此往下望,便是川流不息的湘江。湘江在这里转了一个呈半圆状的大弯,似乎就决定了朱亭地理位置的重要性。它除了是兵家必争的咽喉之地外,还是重要的交通枢纽。正得益于水陆交通的便利,朱亭才成为以往的“贵族”,才能有原来的繁华景象。缘了这个“血统”,如今,夕阳映照,依然能美得大气。
再往下是河边残存的麻石街,街上有苏式建筑,有百年理发店,房前屋后是历史悠久的小菜园……
中国如今有很多古镇,古得很“新”:新的店铺,新的特产,新的商业模式,甚至,新的“古迹”。朱亭不是。朱亭没有标明“朱亭特产”的商品,没有专门迎接游客的人员,没有各种给人“旅游景区”的印象。
它依然纯粹。
再古的“古镇”,都是人们原本生活的地方;再珍贵的“古迹”,都是人们原本生活的一部分。朱亭的“古”,古得不做作,朱亭人把千年文明都融入在他们世俗的生活里。
近年来,屡有重修朱亭古迹的传闻,但一直落实不下来。如今这些古迹零零散散散落在朱亭各处,跟着世俗的朱亭一起世俗起来。其实修复的意义不一定很大,沧桑就是沧桑,再造的只能是模仿。
不羡浮名,不刻意为之,顺其自然便是最好。世俗的朱亭,美得天然。
征稿启事:
高高的马头墙,静静的石拱桥,雕檐叠瓦,木门铜锁。人声鼎沸处,小铺绵长。
旧时的老街,如一缕轻音,萦绕于心,成为一个地方的文化地标。
在城市化进程日益加快的今天,这些老街的商业功能逐渐淡化,甚至颇有破败落寞之迹,而对曾经生长于斯的人来说,却是他们生命来处的“家”,也是弥足珍贵的“乡愁记忆”。
这里是本报新推出“小镇记忆”专栏,愿与读者诸君一起,领略株洲这些各具特色的小街小镇曾有的风景和韵味。
当然,“小镇记忆”的成长与壮大,也离不开读者诸君的支持与帮助,您若有类似的“乡愁记忆”,也可以形成文字(最好配图)发送给我们,收稿邮箱是yzhy83@163.com,欢迎赐稿。
朱亭有名的“本地班椒”
这棵祖师殿坪里的古树就是著名的“拴马樟”了
吕家古井到如今,也是朱亭人生活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2018-05-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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