钱黑子看见孙大个，连忙跑过来问他，还记得赵老抠不？这小子可发大了！非要请我们这些曾在一块摸爬滚打的老同事聚聚。后天中午，华天大酒店最豪华的包间吉祥阁见。说完，兴冲冲地通知其他人去了。

哪能不记得呢？印象深着哩！那年孙大个与钱黑子去钓鱼，可能是鱼儿先天吃得太饱，也可能是太狡猾，总之蹲在鱼塘边钓了大半天，没钓到什么鱼。主家觉得不好意思，回来时给每人打发了瓶辣椒萝卜。他尝了口，太咸太辣，便没拿回家，先搁在办公室里再说。

动力维修科的人谁都清楚，孙大个办公室上的那把锁，就是个聋子的耳朵——摆设。哪片钥匙都捅得开，哪个都进得去。孙大个这人挺随和的，平时也没什么架子。

过了两天，当孙大个打开办公室一瞧，辣椒萝卜少了一大截，一定是有人用它下饭省两个菜钱。这就很不好了，又不是什么好东西，谁想吃吱声啊？说都不说，分明是把他这个科长不当回事。传出去很不好听，恐怕还会说他管理无方。会是谁呢？孙大个打定主意，非把这人揪出来不可。

第二天吃中饭时，他刚趴在窗台下，便听见开办公室门的响声。他纵身一跃从窗户里跳了进来，吓得那人一屁股瘫坐在地上，手中还捧着那瓶辣椒萝卜，正是赵老抠，人赃俱获。

全科十多号人，就数赵老抠最不被人待见。手中两个银子捏得出水，同事间向来一毛不拔。爱沾公家的小便宜，顺手牵羊从厂里拿电线灯泡，回回不空手。早应该想到是他。

平日里赵老抠就不带爱相，望着他耷拉个脑袋、手捧着瓶子杵在那，孙大个气不打一处出。什么便宜都沾，得让他长记性。吃光它！孙大个手中捻着赵老抠的小辫子，由不得他不愿意。

打那儿起，赵老抠见了孙大个就如老鼠见了猫一样，唯恐躲闪不及。

至于后来他被工厂开除，与孙大个没啥关系，完全是咎由自取。赵老抠家几代单传，老婆没工作，老想生个儿子。不听劝告，超生了个闺女，儿子没生成，却把饭碗给弄丢了。

离开工厂后，赵老抠在农贸市场里摆摊，专卖各种时令蔬菜。孙大个去买几根葱，遇见赵老抠，看上去他比在工厂时萎顿不少。孙大个挑了把葱，抽出张百元大钞递给他，赵老抠摸索好一阵儿也没能找散。孙大个说，不用找了，下次给我吧。那时工厂效益还好，百把块钱无所谓。赵老抠低声说，也好，也好。后来他就再没光顾过赵老抠的菜摊，再后来听人说赵老抠到外地去了，就此失联。

接到邀请，去？还是不去呢？平素处事一向都是手起刀落、从不拖泥带水的孙大个，却在心里翻来覆去地烙起了烧饼，没给个痛痛快快的答复。

黑子敦促他，你科长不去，哪成呢？小康路上一个都不能少。

夫人也说，即使是“鸿门宴”也得去，要不然显得你小肚鸡肠。

前几天，儿子去家公司应聘，没想到老板却是赵老抠。在夫人和儿子的双重压力下，尽管孙大个心里不情不愿，最终还是硬着头皮给赵老抠去了个电话。赵老抠记性不错，一听声音便呼老领导。虽没满口答应，也没一口拒绝，说有了合适的岗位优先安排，总算给了他面子。但他仍不想去，却一时又找不到不去的理由。

这些年大伙如天女散花样四散而居，平时难得一聚，这次是个好机会。赵老抠衣着光鲜、满面春风地迎候在包间门口，见着昔日的老同事，给了每人一个热烈的拥抱。入席落座时，赵老抠执意让孙大个坐在了他的上首，然后端起一满杯酒致辞，为久别重逢干杯！大伙吃好喝好。

觥筹交错、推杯把盏间谈及过去的往事，遥远的记忆寻了回来，彼此的距离被拉近。大伙频频给赵老抠敬酒，众星捧月中没少恭维他，还是你有先见之明，早下海，早发财。我们到快退休了，还要到处打工。赵老抠听了很受用，口里却说，人都是逼出来的。宴席规格不低，酒是茅台，菜是美味佳肴，今非昔比，谁还说赵老抠抠呢？

孙大个坐在一旁不是滋味，虽说赵老抠没少敬他酒，但这种场合、语境，看到的不一定真实。还不是有钱显摆，想找回失去的自尊。花钱买嘚瑟呗！

酒过数巡，大伙都喝高了。有人唤服务员弄点辣椒萝卜来下饭。现在的人嘴刁。店里没有，但外面有，有钱啥买不到？买来没吃多少，还剩大半瓶。有人起哄指着瓶子喊打赌，谁把它吃了，晚上我请客！

孙大个觉得大伙的目光都在看他，就连赵老抠好像也笑眯眯地看了他一眼。你不记得我记得，该来的终于来了，当年自己埋下的雷，该排了。人的自尊是脆弱的，也是强大的。孙大个说了声，我来！拿过来没吃上两口，呛出来眼泪鼻涕一大把。

赵老抠一把夺过他手中的瓶子，诚心诚意地说，别闹了，你们想多了，想远了。哪能让你们请呢？晚上继续我请！接着又说了句暖心窝子的话，人老了有三宝，老宅老妻老友，过去大伙关照我不少，我回来了，今后我们在一起多聚，并与大伙建了个“原动力”的微信群。

真不记得了？还是有意忘了呢？怪不得他能做这么大的生意。过去了的就让它过去吧！孙大个背过身去，泪流满面。

2020-11-0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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