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到偷,谁都会不屑一顾,甚至咬牙切齿,而我们那一辈很多农家孩子,却是“偷”着长大的。
小时候,家里老是缺粮少油、箪瓢屡空,空瘪瘪的腹部永远都在饥饿中抗议,一天到晚慌得如蚁在爬。
饥肠辘辘的肚子是不长尊严的。下午放学路过邻村菜地,走在前头的贵伢子“啾啾”一声口哨,大家一窝蜂包抄过去,刹那间,一人手里扯出一个大萝卜,红的白的,圆滚滚的直溜溜的,绝对是最壮实的,用衣角擦掉泥土,一顿狼吞虎咽。等菜地主人金生满嗲赶过来,大家早已作鸟兽散。金生满嗲收拾残局,摇头苦笑:“鬼崽子,一群饿牢鬼!”
最让我惦记的,是与外婆家一墙之隔的月盈嗲嗲屋背的那蔸大李子树,每年一到五月份,挂满了乒乓球大的红李子,诱得人眼馋牙痒痒。
瞅准月盈嗲嗲背着犁耙出门去干活了,我和牛古表弟一人捡一块石头,喊一句“预备起”,石头飞向树顶,密密麻麻的李子被击中后像冰雹一样落下来,我们一人捡一口袋,吃得满嘴发红。
偶尔也有失手的时候,抛出去的石头击中树干反弹回来,砸在自己脑袋上,鼓个血包,也不敢做声,这也算是那个年代最可笑的惩戒吧。
上山砍柴要爬坳过坎,暴晒流汗,被山泉水清洗过的肠胃更容易饥饿。有一回和隔壁墩子哥大清早爬上山,弄到下午背着一捆木柴下山,饿得两眼放绿光,看到坳脚下的菜地里结满了红辣椒,二话不说摘着就吃。
红灯笼一样的辣椒倒是辣中有甜,吃得半饱时,只见远处菜地主人春兰娭毑背着锄头过来了。情急之下,我和墩子哥三步并作两步,猫着身子藏进了茅草窝里。
春兰娭毑是村里性子最好的客家人,只见她一边不急不躁地除草,一边小心翼翼地扶起被我们弄断的辣椒枝,还笑眯眯地哼起了客家山歌:“坳背果(角)里种辣椒,辣椒打花冇几高。你要辣椒就杂(摘)两碗细(去),你莫拗害(坏)捱个(我的)辣椒苗。”
春兰娭毑看了看土里的新鲜脚印,又若有所思地哼起了山歌:“一树辣椒一树冯(红),敢多(这么多)后生就你过怂(更差)。辣椒冯(红)了会点火,莫怪烧得你肚子疼。”
听着春兰娭毑悠悠哉哉的客家山歌,躲在草堆里的墩子哥捂着嘴巴一阵偷笑,我却觉得喉咙、肠胃以及整个脸庞,都在火辣辣地发烧。
也有夜遇惊魂的场景,让人不寒而栗。一个夏天的晚上,我跟着大家伙去村里的大操坪看露天电影,看完以后已是晚上12点了,肚子开始唱空城计。
在老斗古的怂恿下,我和他翻过一扇两米多高的围墙,钻进菜地摘黄瓜吃。突然,我感觉踩在草堆里的光脚踝上一阵冰凉。老斗古一把按住我,压低声音说:“是蛇在你的脚上爬行。千万别动,让它爬过去。”我屏住呼吸,后颈窝里的汗毛都竖起来了。蛇总算蠕动着过去了,大黄狗却狂吠起来,主人回家的脚步似乎越来越近。我们闪过围墙后一看,衣服口袋挂得稀烂,胯下也破开了,两人蹲在月光下半个时辰都没回过神。
相比之下,如今的孩子随时随处都不缺舌尖上的味道,从不用担心没得东西吃,倒是让做长辈的操心如何吃多吃精。
一位老人与孙子讲述自己小时候没饭吃的悲苦,不料刚上小学的孙子反问一句:“爷爷,你小时候没得饭吃,怎么不去吃肯德基呢?”
确实,在饱足的小孩看来,肯德基就好比青菜白米饭一样唾手可得。他哪里体会得到,对于当年食不果腹的人们来说,吃一顿萝卜黄瓜也是大餐。
正是如此,如今农村里依然茂盛的菜园、果园,大都拆掉了篱笆墙,遇上丰收年头,橘子在树上干枯,黄瓜在藤上变老,红薯堆在路边,也无人愿意理睬。
偶尔有城里人路过,偷拍几张照片,发个微信朋友圈,而已。
2020-05-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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