深秋,微雨,微凉,我第二次来到高陇龙匣,为挖掘其文化遗存,经过那十里残荷,意料之中又有些意外。一望无际的荷田,残败的枝叶,像一只只灰褐色鸽子,撞入视野。荷叶片片粗黄,仅在中间部分留点儿微绿。叶片下,是褐色的根茎,有的叶子撑不住,斜斜搭在根上,留一半儿露出水面,有的干脆离了根,沉在水里,光秃秃的根杵在那里,落寞,无语。雨也来凑热闹,我们经过时,雨又大了些,在荷叶上微颤,“扑”地跌落水中,漪出细微的圈。
我有点儿恍惚,雨这么着急跑来,是为了“留得残荷听雨声”吧?《红楼梦》里有个大观园,园里,种了很多荷花。荷叶凋谢时,宝玉觉得那一池残荷非常碍眼,说:“这些破荷叶可恨,怎么还不叫人来拔去。”宝钗笑道:“今年这几日,何曾饶了这园子闲了,天天逛,哪里还有叫人来收拾的工夫。”林黛玉漫不经心地说了一句:“我最不喜欢李义山的诗,只喜他这一句‘留得残荷听雨声’,偏你们又不留着残荷了。”宝玉一听,立即改变态度,附和道:“果然好句,以后咱们就别叫拔去了。”宝玉察言观色,语言倏忽而变的背后,是因为爱着黛玉,而黛玉却欢喜着那一池残荷和零落之雨。李商隐的诗里充满情爱,就是残荷,也像带着泪滴,让“泪光点点,娇喘微微”的黛玉如何不喜。李商隐临终前一年,写过一首《暮秋独游曲江》,诗云:荷叶生时春恨生,荷叶枯时秋恨成。深知身在情长在,怅恨江头江水声。在义山心中,荷的生长凋残,是与爱恨相连的,荷在,情在,荷去,人去,残荷听雨,月如钩,心事如莲。
几个月前我来到这里时,这里还是一望无际绿波翻涌的荷田,每一片叶子都吸足了水分,饱满丰弹,叶子间裙裾悉索,荷灯闪亮。荷用最美的容颜,迎着来来往往的目光。花和七月的阳光一样灿烂,粉白、粉红的花骨朵高高矗立,在无一丝云朵遮挡的日光下,娇艳夺目。还没有散尽的水珠沾在叶面上,一动不动,在荷叶上歇息,就像女人脖子上的珠链,圆圆的,透明的,在阳光里闪着银白的光。天瓦蓝,叶深绿,红红白白,秋色浓得化不开。
而现在,花叶凋落,萎枯,泛黄的叶,堆叠于地,一阵风过,像蝴蝶一样飞舞,凉意初起,才猛然惊觉,已是深秋了啊。
荷终究是要谢的,绿荷终将变成残荷。十里残荷,同伴叹息声声:我们来得不是时候,要是荷花开时,这里的荷有多漂亮!我深不以为然。残荷就像布满皱纹的老人,像断臂的维纳斯,像千年古镇映着青苔的老屋。从残荷里,你可以清晰地看到时光流逝的匆匆,风霜到来时的凛厉。生命不单是静气与饱满,还有萧疏与羸瘦,每一个日子,划过去,留下的波纹都在告诉你,变化才是永恒不变的真理,没有人可以用手阻拦,在奔跑的时光面前,所有的叫停都是徒劳。
留不住,才愈加珍惜,愈加懂得生命的可贵。一纸残荷,也是表达对生命的尊重与敬畏。一位画家说过,绿荷有绿荷的风韵,残荷有残荷的味道,不能偷懒,不能减料,一点儿不能马虎,手要松,心要工,尤其注意柄的穿插争让和线条的质量。残荷,就像老树,皴裂的树皮像深沟般的皱纹,厚重和沧桑写在骨子里,写在行走的岁月中,驻足时,便会想到生命的继往开来,生生不息,从而更加珍惜生命与时光的不可辜负。
中午,我们来到荷田之尾,有耕田机正在将残荷收纳。有人告诉我,残荷归土,可作肥料,荷田不用另种。明年,这些残荷将会重新焕发出生机,助力乡村振兴,以另外的样子进入众人的目光。龙匣文脉阜盛,先后出了六个进士,二十多位举人和五十多位贡士和秀才,其中就有元代著名遗民李祁和明朝茶陵诗派领袖李东阳,他们曾经像绿荷,闪耀一方,又像残荷一样沉寂一时。在不久的将来,或许他们又会重新走进大众的视野。
同行的琼说,我们来得正是时候,再过两天,残荷将全部被耕田机轧入泥土,就看不到了。我点头称是。
2019-11-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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