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还没牛屁股高,有时牛尾巴一甩就能把我甩得摔在地上,但我已经学会了做所有家务和农活,我甚至试过牵着牛犁田,可只是实践了一下就被父亲抢过犁头。他觉得我太小了,干不好那个活,那是个大活,是个主宰牛,主宰田地,主宰水,主宰方向和懂得翻耕的活儿,而我力气太小了,太矮,太瘦弱。
“放——牛——咯!”每到放学归家后,我们将书包往家一扔就放出牛栏里的牛,欢快地往山坡上赶,牛和放牛娃一起,一支庞大的放牛的队伍,在碧绿的山野间缓慢移动,队伍里夹杂着欢声笑语和牛的哞叫。
那时我还兼顾着伺候一群家禽家畜的活儿。得挑水,洗衣,做饭,喂鸡鸭鱼猪,割鱼草牛草。在天黑前放牛那几个小时的当儿,我还得上山捞点柴火,扯点猪草。
田野够大,青草也足够茂盛鲜嫩,但菜园众多,难免令牛羊垂涎,我曾多次因为躲在他人家看电视,导致大黑牛将人家整个菜园子的菜吃得一干二净,为此我接受了相当严厉而终身难忘的批评教育。在火烧云美如火焰的傍晚,我跟在牛和父亲身后,胆战心惊地走着,一整块菜地的菜对那时的农人来说,是几个月精心的侍弄和培养,除了得供一家人的餐桌,多余还得拿去卖,却因为我的偷懒和疏忽被牛啃个精光。那种惭愧和害怕简直毕生难忘。
我低着头回家,大气都不敢出,等待着父亲那包公般威严的黑脸。我默默做完该做的家务,当饭菜端上桌的时候,我连门都不敢进,还蹲在灶房烧火,其实已经不需要火了。
妈妈喊我吃饭。我不敢去,一动不动,看火焰和灰烬在灶间飞舞。
她又喊了两声,我坐到桌前,瞟了一眼父亲,吓我一跳,太严肃了。我不敢看他的眼睛,他眼睛大而圆,冒着严厉的寒光。
果然,他开始教育我,我低着头,坐在饭桌前,扒了一口饭,在嘴里没一点滋味,他开始说话了,还是那种庄严的语重心长又失望难受的语气。
被他教训了几分钟,感觉他停下来了,我就立刻埋头大吃,吃完了好赶紧走人。我忘了晚餐的饭菜是什么滋味,这来源于我的愧疚、尴尬,以及对父亲严肃的畏惧,那使我食不知味,我吃得很匆忙,吃完就走出去玩耍,很快我就把一切都忘了,我忘得可真快啊,好了伤疤立马忘了疼。
我坐在小板凳上吹风,想象大自然那只巨大的怪兽,被风吹起来柔长的头发,那些树枝儿正在摇曳,深情而庄重地被夜风洗着,正躺在无边无际的黑夜中,露出它宁静的脊背,那是星罗山的山脊,还有大树的影子。星子和连绵起伏的群山的背脊像巨兽和它的眼睛。
有一次我的牛不见了,因为我离开田野太久,我到山林深处去寻找野草野果和野菜了,我背着背筐,采了大把的野菜,猪草,还有几片木耳和茶耳。当我从山林深处出来时,看见我的小伙伴们正赶着他们的牛往山下走去。
我站在荒原上,大脑跟黄昏一样混沌,从坡上望下去,田野一片静谧,我的伙伴们都回家了,鸡鸭的鸣叫也变得轻细,它们要回窝了,小小的村庄隐约亮起了灯火,我扛着我的木筐,筐里头有鱼草,野菜,几根柴火,还有一把鼻血花(杜鹃花)。我已经记不太清我是多少岁,我只知道我还没有黑牛高,不超过十岁,在大风坡我站了会儿,一丝对黑暗的惧怕也没有。
我的伙伴们喊我一起回家。而我转身,要去山的更深处找我的牛。
我分析出笨拙的牛也有偶尔的惯性和思维,它也有常去的地方,那是个不高的小山,种满了山茶树。我们家乡的山上基本上都种满了茶树,茶农会将山皮收拾得干干净净,茶树下除了小花小草,没有别的。我常跟我的伙伴们到那山上玩儿,爬树,摘茶耳和茶花,我爬上山站了会儿,并没有听出什么动静,但我在高处看见了我的村庄。
那是我第一次这么晚站在高处俯瞰小小的村庄,一种静谧神圣晃动我的心,令我想起在清晨的风中羞涩颤动的小白花,就像小小的婴儿一样俯卧在黑夜的胸膛上,零星的灯火像亲人的眼睛一样亲切温馨,空中升起了炊烟,他们开始准备晚餐了。那一刻我再次觉得活着的意义,平凡,安静,俗世的伟大和踏实。
我想,如果可以我会再在山头看看我傍晚的山村,这个生养我的地方,竟然如此美,如此静谧,清秀而大气,它使我内心升腾起温柔的深刻的感觉,那里头一定有艺术,爱,回忆和人世间最美的情感。但没有时间一直站在那儿看着,我要去找我的牛,我几乎是奔跑着在附近的山中四处寻找,最后在田心大溪旁的树丛中看到了它,树丛里全是荆棘和灌木,我钻进去,闻到很浓的植物的清香。
我赶着我的牛走出荆棘丛,走下山去。
2019-05-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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