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正在外地出差，没好气回应说：“我在外面攒吃呢！”

“吃甚？恁重要？比我的事还重要？”然后是电话挂断“嘟嘟嘟”的忙音。晚年时的老龙班长，耳有点背，生怕谁不把他当回事。

第二天，他还是按时赶了回来，驱车去送老龙班长。谁让他是自己的恩师呢？整个中学时期都是他们的班主任，自己虽是班长，能不听班主任的？同学们当面称他龙老师，背后都叫他老龙班长，跟着大伙的口径，一口一个老龙班长，叫顺了口，沿袭至今。

到了派出所，一警官告知：“换身份证？市区的派出所均可办，没必要大老远的跑回原籍。”老龙班长听了不高兴，一字一顿说：“谁办的谁换，这叫物归原主、有始有终。”抢白得人家赶紧替他照相、填表。

师母走后，他将老师从郊县接到了市区。老龙班长不愿和他住一起，坚持要另住，他只好就近租了个小套间，请了个保姆照料他。

回来路上，接连爆了两个胎。同行的保姆见他在大太阳下补胎、换胎，累得汗流浃背，说了句客气话：“今天害得你老爆胎，忒辛苦了！”不料被老龙班长听见，纠正说：“我不坐车就不爆胎？我能坐几回？”气得他差点晕倒。

证办好后，是他去取的，一并把户口本也换了。当时也没细看，拿回来老龙班长一瞧，不乐意了。新换的户口本说变脸就变脸，文化程度一栏里大本变成了大专。虽只一字之差，呛得老龙班长冲他直嚷嚷：“几时文凭也越老越缩啊？一脚就踹下去我好几个批次，没文化！”

他说：“你人都退休多年了，一不要评职称，二不要提拔，三不存在求职找工作，管他啥学历都一样，又不影响生活质量，有甚意义？”

老龙班长面露愠色批评他说：“什么叫有甚意义？你当人老了，就没精神追求，只坐吃等死啊？”给他上了一课，掰扯了半天。

然后一天打好几次电话催他去把被踹下去的学历给重新踹回来。还好，来来往往又跑了两趟，总算改了过来，老龙班长这才满意。

这些年老龙班长的事，都是他在料理。熟悉的人都说：“就是亲生儿子也不过如此！”或许是老龙班长早把他当亲儿子了，毫不客气地使唤他干这干那，大事小情不断，而且越往老走，麻烦事越多。老龙班长说他的事再小也是大事，没有足够的耐心，还真难使他满意。

人老了毛病多，就是得个感冒，也得咳咳咳好多天。更何况老龙班长长期患有高血压，到如今又是肾衰竭，更糟糕！可他讳疾忌医，不肯就诊。还说百孝顺为先，你听我的就是孝！强行拉去看医生，他要先看人家的文凭职称，比他都低、怎能治好他的病？

确诊后，每周要做两次透析，都是他接送，时不时还要住院治疗，晚上也都是他陪床。老龙班长不愿请陪人，陪人哪有亲人好？习惯了依赖他。一夜夜守在床前，不光是没觉睡，屁股落座时都少。

老龙班长像小孩样害怕打针，遇上个技术差点的护士，连扎两针没扎中，便在病房里大发雷霆，死活不让再扎。经常会与医师护士发生些小纠纷，害得他三天两头跑医院说好话从中斡旋，特磨人。

望着血透下的老龙班长，1.85米的大块头就剩把皮包骨，目光呆滞，整个人都已走形。他是又气又疼，感叹人老了尤其是在生病后的孱弱无助，不靠他靠谁？

这阵老龙班长住院，住得有点不是时候。实行二孩政策后，老婆刚生了二胎，他家里医院两头跑，疲惫不堪。晚上他去陪床，老龙班长看起来情况还不错。小孩没满月，他还未来得及抱给老龙班长看，老龙班长却固执地非要将见面礼交到他手中。表情凝重地跟他说:“其实生与死离我们都不远，只是一时无法丈量到之间的差距。有件事我一直未告诉你，那天我是不知道儿子也溺水了，才先救的你。”下垂的眼袋像包着沉重的往事，面容中显出些曲衷与哀戚。

过了片刻，他又说：“你比我命好啊，你有两个儿女，一个不好，还有一个，总有个好的！”

窗外的雪花，象群翻飞的蝴蝶，扑落在窗台上，静寂无声。

许是最近太累，他伏在床边打了个盹，迷迷糊糊中梦见自己像老龙班长样躺在病床上，怎么喊都喊不应，两个儿女一个都不理他……

醒来时却发现老龙班长走了，遽然永诀。

想起老师的最后留言，是说他做得不好？还是说有差距呢？

他潸然泪下，悲痛欲绝。

2019-02-2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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