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最喜欢这个菜场,所有的菜贩,基本上面熟,我分得清哪些是附近农民自家种的本地菜,哪些是菜贩清晨三四点从批发市场贩来的。农民菜,一般是两个极端,要不价高且不二,你爱买不买。要不价钱很随便,高低都不计较,自家种的,反正吃不完,卖点钱就是。所有买菜的人,也基本面熟。认得的,点个头,甚至会指点一二。
卖卤菜的,开店有十多年了吧。起初是夫妻店,男人掌柜,招呼客人,称秤,收钱,找钱。女人负责切菜,拌佐料,女人刀功很好,又快又匀。见人笑一笑,又埋了头做事。男人嘴巴热络,很会做生意,哥们姐们攀得像亲戚一样。抱着孩子的,他切一大片牛肉塞孩子嘴里。他做的卤牛肉确实好吃,香,有嚼头。后来来了客,他就介绍,是他儿子与未过门的儿媳妇,以后这个店就由他们打理,他另外到一个菜场开分店。儿子机灵得很,嘴巴亲甜,手脚又伶俐,大有乃父风范。儿媳和娘有些像,不太作声,只埋头切菜,很老实巴顺的样子。
菜场以前有个卖酱菜的妇人,骑个三轮车,身手矫健,只体态肥硕。莫看酱菜生意不起眼,几年下来,竟盘了个大门面,在进菜场处开了个超市,什么都卖,生意好得不得了。忽然有天听人说妇人死了,吃减肥药吃死了。有人说还不是日子过好了,就想减肥,药一吃,发了心脏病。别人替她最可惜的是留了份家业,迟早会好了后来人。果然不到一年,老公就新娶了个妇人,身材苗条,人也精致,超市生意仍红火如昨。有时会想起前头的那个胖妇人,她泡的萝卜真好吃,脆、甜、略略的酸尾子,又有回味。
卖鱼虾的都是衡阳人,搭着卖黄鳝泥鳅青蛙泥蛙什么的。基本是夫妻档,衡阳话音比较尖利,夫妻说点什么,吵架似的,听惯了倒好。那些女子十八般武艺全会,生意淡时,几个男人打了赤膊在菜场甩牌下棋,剖鱼刮鳝剐青蛙就是她们的事。之前,我一直觉得做这些事,女人要差一些。谁知一点也不,抓条鳝鱼在手上,狠劲朝木盆沿甩个半昏,用锥子钉了头,再一刀划下去,一声“嗤”响,骨剔得干干净净,顺手又剁成几段。
我最离不开这个菜场的是它的鸡鸭摊。大超市的鸡鸭根本不能吃,任你手艺如何高超,我总怀疑还算不算鸡鸭。大菜场杀鸡杀鸭传说是用松香拔毛的,卖的再是土鸡土鸭,也足可叫人止步。这个菜场仍煮开水烫鸡烫鸭,丢电机里转一下,余下的事都是手工来料理。摊主有两个,一个衡阳人,一个沅江人,都是夫妻档。沅江夫妻做事非常细致,我打赌,一百个菜场,也难得寻到一家像他们这样将鸭子打理得干干净净的鸡鸭摊,拿回去下锅便是,根本不需要再洗。别的菜场哪里耐烦替你翻肠子,留血,剁块,又一遍遍地洗。我后来去附近的另两个菜市场,就听他们的同行愤愤,哪有将顾客惯成这样的,这生意还叫人做不做。
后来,我搬家了,因为鸭子做得还差强人意,来客人总点名要烧这道菜。附近又找不到一个好的买处,仍下班时拐到菜场,从二三十里外买了鸡鸭带回家。有次,妇人很开心地跟我说,以后不做这行了,太辛苦了,买了辆出租车,以后老公开的士,她在家做做饭,也享几天清福。虽然有些遗憾,但还是为她开心。她的手指没有一处是好的,尽是小刀的划印,又泡得起白发皱,冬天里每个手指头都包着胶布。
再过了一段时间,她的摊位空了,衡阳人不顾前嫌地招呼我,拉了张小椅子让我坐等。边拔毛边跟我扯谈,沅江人老公早两天死了,早晨骑摩托车收鸡鸭路上撞汽车死的。你说是命不,都不做了,最后一次帮侄子。说着,这个昔日的竞争对手眼就红了。我听着,一时有些懵,总不敢相信。那个说话温存,对老公低眉顺眼的妇人,会哭成什么样。
我后来再去时,她的摊子又来了新人,或许就是他们的侄儿侄媳吧。
2019-08-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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