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狗铃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株洲日报
那个冬天,知青可以考大学了,考上者有我。然而,我苦死了。

苦在哈里这儿。哈里是一只人见人踢的瘦野狗,它蔫蔫无声地睡在我的草房烟囱根下。那时我是“挑水员”,负责全队的热水,它是看上了烟囱根的热。我就许它进屋了。

每个早晨,太阳用影子将瘦瘦的我与瘦瘦的哈里拉得很长很长,一晃一晃。挑满了水,湿漉漉的我,倒板铺上喘气,哈里就用软软的舌头舐我的手。手心热热的,我有了被抚摸的感觉。抚摸,只有妈妈。于是,我就与它在一起了。

狗最应该有的叫声,可哈里从来没有,于是人人叫它蔫狗,而我偏叫它哈里,这其中潜藏着欧洲文学。

我的粮食从没够吃过,这回,我饿它也饿。我决心让跟我受罪的哈里好好吃他娘的一顿。那天,我狠狠地买了瓶油多的红烧猪肉罐头,狠狠地一大勺子送它嘴边。它嘴没张。我先吃一口,它还不张口。我将油及肉倒进一盆开水,搅开了,它才与我你一口我一口地喝上了。从此,我与哈里分不开了。

我要上学了,除了胳膊除了腿,我什么也带不走。哈里怎么办?

我首先想到老蹦子。老蹦子长我几岁,是那种掉人堆就找不到的那种,他的特点就是没有特点。但是也有,那就是从不说话,若说也是一个字,故称“一字一蹦”,演化为老蹦子。例如,学习《愚公移山》每人必须谈体会,轮到老蹦子,他说:“学。好。”红头涨脸往外憋第三字时,队长说:“这个老蹦子,发的一个言,啊——啊——发得,很好。比上回字数多出了一个倍。还要努上一个力,继上一个续。”

老蹦子一个人单着,正好哈里给他做个伴儿。再说,他不常挨饿,哈里跟他比跟我强。

哈里从来没被拴过,这回可不行了。我割了条生马皮,打上眼儿,制成脖圈,一根绳子拴了哈里。看哈里又戴圈子又上绳,我好心酸。想起城里的哈巴狗脖上有个小铜铃,一跑哗啷啷响。我到龙镇买个小铜铃,算给哈里留下个纪念品。

我拖哈里到老蹦子那儿。可这老蹦子脑袋摇得仨一联儿五一串儿。我说:“你他妈的也太狠,不想让我读大学是不?好,我他妈的不念了!”

看我要走,老蹦子手拦了一下,蹦出个“中”。

我就细细反复讲解哈里的脾气及遛法、喂法。他瞪着我:“中了。”

我不得不上汽车了,我将狗绳拍老蹦子手心,又一次讲解哈里的脾气及遛法、喂法。老蹦子脸紫脸红,说:“答应了!”竟是仨字——明显是让我气出来的。

想好的事,偏偏要跟你反着来。汽车开到老头山,回望活了九年苦了九年的雪山白树,又舍不得了。

雪野茫茫,一个黑点儿追着车跑。我的妈呀!我看出来了——哈里。黑点儿越来越小,不见了,没有了,消失了,融化于一座白山。

大学一年,我收到农村来信,是老蹦子来的,一看就是央人写的,乱七八糟,但我懂了:哈里跑了,在老头山找到了,让冬狼掏干净了……事情过去40年,年年想回农场,年年不敢。这回我下定决心,鼓起勇气去了。

全都认不得了。“写报纸那知青回来了”,乡亲们到招待所看我。个别的有当年的模样,多数怎么也对不上号——这是费脑筋的事。

来了个小伙子。我走时他肯定没有出生,这不用费脑筋。小伙子就是那种没有任何特点的小伙子,他怯怯地,脸涨涨地,对我鞠一个大躬,说:“那个……那个啥……你……你……就是张老师?”

“是啊!你是——?”

“那个……那个啥……我是徐志正的儿子,徐志正是我爹,我父亲。”

“徐志正?徐志正?谁?”

小伙子看我,直了直,退了退,鼓鼓胸,说:“就……就是老老老——老蹦子!”

“啊——老蹦子!老蹦子有儿子?他好吗?”

小伙子摇摇头:“没了。五年了。”

我心好堵,好想哭。

小伙子缓缓地掏出个小布包,一层一层打开:“张老师,我爹……给你的……最后交代的。可是……可是……我打听不到你呀!”

小红布上,一个小小的铜铃。

青年人端铃走近我,那铃儿,内里仁心哗啷一响。

2019-08-09

00:00:00:0张港■原载醴陵《开卷有益》148164902狗铃/enpproperty-->2019-08-09

00:00:00:0张港■原载醴陵《开卷有益》14816490c1481649.html2狗铃/enpproperty-->

热点文章推荐

相关文章推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