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
“细伢子”的年
罗小玲
我记忆中的农历新年通常都是小年开始的。小年这天,我的小房间都氤氲着厨房传来的香气,眼睛还迷蒙着,随便吸一口气,年的气息就扑面而来。一边享受着无遮无拦的气息,一边散自己的起床气,一扭头,就看到新衣服放在枕头旁边,布香袭来,和厨房的香气混淆在一起,闻着仿佛奇经八脉都被打通了,通体舒畅。让一贯喜欢睡懒觉的我,没有丝毫迟疑,立马翻身起床,穿上新衣,跃出自己的房门。
通常母亲不管多忙,见我出来,就会出现在客厅里,手在围裙上擦着水,唠叨一句“今天是小年,是细伢子过年”。她还喜欢说的是,小年不能打骂孩子,每年都是这几句,重复着,从早念到晚。印象中母亲从来不是柔情似水的女人,小年这天的语言基本是她一年到头最温存的话语了,不会直吼吼地说出来,也不会夹枪带棒子。有那么几年过小年的早晨,我还赖在床上没睁眼,母亲一面念叨着一面进到我的房间,我能感觉到她欠下身用冰凉的手摸一把我的脸,手上厚厚的茧子有时候会刮到我细嫩的皮肤,有时候她会俯下身在我脸上亲一下,她的嘴唇微凉,有点干。这个时候的我,无论如何都不会睁开眼,我有些不习惯,因为这是一年到头母亲能给予我的最大限度的温柔表现,我成长的过程中,被生活磨砺的母亲百分之九十的时候像个爆仗,一点就燃。所以,母亲小年这天的表现,与其说我不习惯,不如说我会贪恋。
现在回想,母亲是蛮有仪式感的人。每年农历十二月底,母亲会计划给我做新衣,就是棉袄罩衣,套在旧棉袄上,看上去就是一身崭新的了。这罩衣一定是花棉布的,起初是母亲自己做,后来会请裁缝做。母亲手艺奇巧,这是我年纪大了以后对母亲的认知。那花棉布买来的时候,是硬崭崭的,非得下次水,才会软和。每次没下水前,我都会偷偷捧着嗅一下,簇新的布特殊的香味,深吸一口,能暗暗开心几日。下了水晾在外面干透后,母亲就会找时间做起来,我在走道里跟隔壁的伙伴疯玩,从窗户望过去,就看见缝纫机在母亲手上脚下“嗖嗖”地动着,衣服的某个部分就成了型,不管哪个部分做好了,我都会兴致高昂地拿到身上比划,幻想着穿在自己身上的情形。
这样的新衣一直维持到高一那年。那次,还没放寒假呢,我就穿上了母亲帮我做的崭新的棉袄罩衣,布是我自己选的,白底起红色小花的那种,我喜欢着呢,可是当我兴高采烈地穿到学校,却被同学们调笑了一番,说我是“村姑”。放学回家后,我对着镜子看了好久,实在不知道这衣服有什么不好看的,但从那以后,我就再也不肯穿这类花衣了。
小年这天的中餐,母亲总会做几个新鲜菜给我们。身上穿着新衣的我,一边嘴巴不闲着,一边看母亲忙碌,母亲匆匆吃过饭,又继续准备菜肴,过大年只剩几日了,佳肴都还在准备中。我爱吃肘子,以前家里条件一般,我应该念叨过它的好吃吧,如此,不知哪一年开始,到小年这一日,家里就开始做肘子了,我一直没记住程序,只留意到几天工夫,一个大白肘子就变成了酱香色的成品,让人垂涎欲滴。
母亲的仪式感还表现在两件事上,回想起来,都不知道为什么小年这一天她执着地喜欢准备这些。她会在过小年这天开始做肉丸子,我几乎没有母亲剁肉的场景印象,但她捏肉丸子却历历在目,这些事都不需要我们兄妹掺和,包括父亲在内。母亲捏丸子的动作跟她做其他事一样,干脆利落,我这些年所看的小说里通常会形容女生做菜时动作柔媚之类,在母亲身上是断断没有的。即使,那一日正好有冬日阳光,从我家厨房窗外高高的树枝间洒下来,映在母亲的脸上,那也不会是如圣母般的光辉,而是在杀伐决断的爽利之气上添了一点帅气而已。帅气这个词,以前只形容男人,现在形容女生也会用,那我的母亲做这些事时就是帅气的。
母亲还会在小年这天开始准备熬一大锅汤的配料,包括红枣、桂圆、荔枝之类,她坚信大年初一喝一碗这样的汤,来年就不会生病。这些东西中的桂圆、荔枝都是干的,要剥壳,她曾经试图叫我帮忙,可我没剥几个,就翘起乌黑的指甲给她看,装得惨兮兮,她便一挥手,让我“滚蛋”了。母亲做什么事都能一心两用,看着电视就能剥出一大碗,我不帮忙就算了,有时候还要吃掉一点,母亲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毕竟这一天是“细伢子”的年。
少时的我,喜欢小年的新衣,喜欢小年这天为了大年准备的肘子,还有可以期待的肉丸子和那一大锅汤。当这个小年又要到来时,并不年轻的我频频想起母亲在小年的忙碌,如放电影一般,好希望母亲还能如当年那样注重仪式。只是可惜,这几年因为身体原因,年节生日这些概念在她老人家的记忆中,已全然没有了。
【前言】
农历小年临近,大年也就不远了。
小年在各地有不同的概念和日期,北方地区是腊月二十三,南方地区是腊月二十四,江浙沪地区把“腊月廿四”和“除夕前一夜”都称为小年,不过,南京地区却称正月十五的元宵节为小年,云南部分地区是正月十六,西南和北方部分少数民族地区是除夕。
小年意味着人们开始准备年货,准备干干净净过个好年,表示新年要有新气象,表达了中国劳动人民辞旧迎新、迎祥纳福的美好愿望。
策划/佘意明
执行/罗小玲
斩糖
杨
徽
小年(组诗)
玉
珍
快要过小年了,“当……当……”的声音频繁地从院落的走廊里传来,越来越近,某一户的木门里就会走出一个双手捧着一只装满大米的竹筒的大嫂、大婶或者奶奶,对着那个声音喊道:“换斩糖啰!”那个挑着一担箩筐,右手拿着一只弯成直角的铁铲和一只小铁锤,并一边走一边用铁锤敲着铁铲,发出清脆悦耳的“当……当……”声的老者,便紧趋几步,朝着喊话的那个妇人走来,放下肩上的担子,望了望她手中的竹筒,然后,揭开一只箩筐上罩着的薄膜,左手执铁铲对着摊在架在箩筐上的簸箕里的米黄色的一大块表面如膏之物,接着右手拿着铁锤,对着铁铲的弯角处轻轻敲几下,一块便脱离那整个大块,然后,用铁铲将敲下来的那块放进一个薄膜袋,过称,递给那个妇人。装米竹筒的容量有三种:两斤、一斤和半斤。邻里乡亲借米也好,用米换斩糖也罢,只要瞟一眼装满米的竹筒,便知米的斤两。妇人接过薄膜装,然后将竹筒里的米倒入另一个盛着一些米的箩筐。一个用大米换斩糖的交易就这样完成了。
躺在簸箕里的那大块斩糖,外面那层慢慢融化如膏,表面上看起来便软软的,其实,它硬而脆。斩糖的吃法主要有两种,其中最简单的便是用刀剁成一小块一小块的,用手捏着,送进嘴里。含在嘴里的斩糖,在体温和涎津里慢慢融化,一股又一股糖汁静静地在口腔里流淌,绕过牙床,漫过舌头,熨过喉咙。沁甜的味道从口腔溢向心房,仿佛整个人都泡在甜水里,整个生活都充满甜蜜。斩糖的另外一个吃法是先粘满芝麻,做成芝麻裹斩糖。先将芝麻炒熟,留在锅里,再把剁成小块的斩糖放进锅中,用锅铲不停地拌,直到斩糖的表面都融化并粘满芝麻,然后出锅,冷却,装袋,放入底部塞了几块生石灰的瓦缸,盖严。想吃的时候,打开缸盖,拿出几颗,塞进嘴里,芝麻的香味混杂着斩糖的甜味,在口腔里回旋,在喉咙中蔓延,在心底里弥漫,所有的梦想,所有的鲜花,都躲到九霄云外去了。
斩糖是农家做芝麻片和米糕的粘合剂,因此,过小年之前,几乎每家每户都要用大米换一些斩糖。将一块斩糖放进锅里,融成糖液,然后将火调小,把炒熟的芝麻倒进锅里,不停地用锅铲搅拌,随即将被糖液粘在一起的芝麻铲起,放进事先准备好的长方体的模具里,压紧。趁着芝麻还未冷,快速用菜刀切成薄片,香甜、清脆的芝麻片便呈现在眼前了。如果切的动作慢了,芝麻冷却,就会变得很脆,一切便碎成细渣,无法做出芝麻片了。米糕的做法也是如此。
我家那个装芝麻片、红薯片等美食的石灰坛,就放在阁楼上。读高中的我,寒暑假回到家,便喜欢顺着高高的木梯,爬上阁楼,坐在吊楼上,放眼望着屋前碧波荡漾的池塘,高低错落的田畴,绿葱葱的菜园,以及散落在田边地头的农舍,绵延起伏的远山,然后静静地打开书本,温习功课。然而,无论如何,我也无法抵挡那个藏在阴暗角落里的石灰坛的诱惑。于是,我偷偷地揭开坛盖,让芝麻片、炸红薯片等美食填充着被饥饿、寂寞和无聊折磨着的肚肠。有一年,我装着在楼上看书,把石灰坛里的芝麻片偷吃了一大半。妹妹每次从老家带来剁成小块的斩糖,或者剁细并裹好芝麻的斩糖,总是忘不了提起我偷吃母亲藏着的那些金贵之物的陈年往事。
斩糖是老家的特产。有一次,妻子看见挑着卖的一片一片裹着芝麻的糖,以为是斩糖,便买了一些回家。我看到其颜色比斩糖要深,试着尝了尝,不是斩糖那种纯粹的甜,而是淡淡的甜味里略带苦味,我有几分失望,特别是后来得知它的名字叫药糖,从那以后,我再也没买过药糖。
现在,每次姐姐和妹妹要来株洲,总是事先在电话或者微信里问:“想吃斩糖吗?要带斩糖还是芝麻裹斩糖过来呢?”也有那么几次,她们遗憾地告诉我,哎,斩糖刚好卖完了,没货了,只能下次再带了。
小年越来越近了,斩糖的味道不知不觉在喉咙里滚涌起来。
年货
我偷吃了母亲买的年货
橘子,五香花生,葵瓜子
红枣,玉米糖
我吃过的好东西太少了
赶集时站在一摊糖豆前不离开
但母亲最终没有买给我
哪怕过年也不能吃个够
有一些奢侈像梦想那样折磨我
我为一块糖流下过泪水
因为生活的苦味
在我幼年的时候就知道活着的代价
没有一丝一毫的获得是轻易的
这一切是我早熟的开始
杀年猪
等待过年像等待
饥饿时揭开锅的样子,总有些鸡鸭
要专门为年节留着
有些猪要在小年时宰掉
孩子们最爱那时辰
他们不懂生死,也没法怜悯猪狗
当猪的嚎叫消失在古老的村庄
鞭炮和烟火便伴着香气升起
孩子们跑来跑去
为一种宣告节日到来的气味而兴奋
杀猪肉大口送进嘴里
被酣畅地咀嚼为声音
在这声音里人挨着他的生存
为一阵幸福的饱腹而原谅
整整一年的劳苦
来,喝酒
这些是属于我童年的东西
冰条,雪原,冒蒸气的水井
结冰的睡眠和冻硬的衣服
是属于我苦难中的纯洁故事
被雪覆盖的白菜和花白的萝卜
牛群,草垛,柴火,腊肉
竹林,大地,炭火,棉花
每一样都亲戚般历历在目
我们在炭火边坐着,拉着家常
吃着好酒好肉
鞭炮在屋外响着,喜庆,好听
爽朗而热闹
来啊,喝酒
来,吃菜
时间在酒杯中倏然而逝
每顿饭都喝醉一桌子亲戚
小年那天放牛
小年那天我还在放牛
将要持续到过年的前一天
当我们吃完饭,在冬天的太阳下
坐着说会儿家常
牛们便一齐像商量好了那样
在牛棚中哞叫
因为年关将至,这叫声
居然也显得喜庆
我赶着我的牛去山上
经过田野,溪流,
路过池塘,菜地,
唱着歌,往高处走
而时间正往低处流
我知道一年又将过去
我忠厚的老牛又老了一岁
它得要吃得更多才行
我坐在大树下想着
人们在准备过年
而牛们并没有节日
鞭炮
那时我喜欢放鞭炮
胆子大,眼疾手快
左手鞭炮,右手香火
点燃就扔,扔完就炸
我们都喜欢那一声爆响
高亢,自由
疯狂而过瘾
一个接一个
刺激着少年的神经
从火到硝引
短短一厘米不到
但一次也没有炸到我的手
我们在田埂上表演飞鞭炮
空旷的田里面炮声此起彼伏
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
短短十几年而已
我连放鞭炮的胆量都没了
天知道我经历了什么
母亲给我买的新衣
母亲将为我准备新衣服
比任何时候郑重,而且贵上一些
再没有别的时候能得到这样的礼物
这是时间的代价,但我无所谓
为了新衣服
我希望天天过年
在不落叶的针叶树下
跑向童年的小屋
期待母亲赶集归来
给我们带回来新衣服
很薄的一套,但很好看
关键是新的
为了这崭新我等了三百多天
时间就是这样过去的
因为人的纯真
使苍老显得新鲜
大年从小年开始
李方明
打开记忆之门,我对过小年是特别有印象的。过小年虽然是小节,一般人家,中午吃顿比平时丰盛一点的饭菜,或是在门口放一小挂鞭炮,算是把小年过了。但在我的老家,在大人眼里,小年,虽说不隆重,却没有哪户人家会忘记它。
俗话说“大人望插田,小孩盼过年。”我们这里是腊月二十四过小年,小年我们也盼呀,不管怎样,饭桌上总会多摆几个菜,反正,过小年了,无论如何是要杀上一只养生才行。
过小年这天,母亲难得一笑的脸绽放了,姐姐和弟妹都很开心,个个都忙上忙下,围着母亲转,大扫除、烧火、蒸饭、给炉膛添柴、去园里拔几根大蒜、剁两蔸白菜。等水开了,娘叫二姐杀鸡,二姐胆大些。后来我长大了,每过什么节,母亲就要我杀鸡。我记得开头两次杀鸡时,总忘了杀脖子还是杀颔下。杀了一刀,把鸡往地上一扔,鸡不死,又“蹭蹭蹭”地立起来,昂着那颗被宰了一刀已血淋淋的头颅,在地上又“咯咯咯”地行走。没办法,我一个纵步冲过去,抓住它又是一刀,不动弹了。听大人们说,杀鸡也有讲究的,杀得好的鸡,一刀下去,流了血后,往地上一丟,鸡又蹦又跳的,然后倒地毙命,这说明鸡杀出了欢乐吉祥,全家皆大欢喜,如把鸡丢到地上,它不动不弹,家人们多少会埋怨你这鸡没杀得好。在我的记忆里,只有刚刚学杀鸡那时,出现过两次失手。
鸡杀好了,就开始炼鸡,用滚水一烫,褪掉鸡毛,还要剖肚,把鸡内脏洗干净。这时候,千万不能把鸡剁成块,要留个全鸡给母亲。母亲把它放在锅里,添满水,把锅盖好。生火,再煮上半个小时,待鸡有个八九成熟了,把它捞上来,放在一个长方形的托盘上,然后,母亲端上它,来到厅堂的大门口,把托盘举过头顶,默默地站在那里,口里念念有词,这是母亲在祭拜天地和祖宗,大概意思就是感谢天地祖宗给了我们好年成和平安。
母亲除了拜天地祖宗,还要祭祀灶王爷。至于祭拜灶王爷,还有一个传说。话说灶王爷原是一介平民,娶妻之后终日花天酒地,败尽家业沦落到上街乞讨。一天,他讨饭讨到了岳母家,因羞愧难当,一头钻到灶锅底下烧死了。后来玉帝知道后,认为此人能回心转意,没坏到底,既然死在了锅底,就把他封为灶王。于是,就有了腊月二十四为小年,也是祭灶王的日子,祈求来年平安和财运。
过小年,除了可以大快朵颐,改善一下伙食,再大的享受,就是希望生产队长发慈悲,放上一天假让大伙儿好好休息。从那时过来的人,都是晓得的,生产队一年到头都难得放假。队里总有做不完的事,即使搞完了春插双抢,也是冇得气歇,不是去田里挖岸脚修园田化,就是上山剁竹积肥,总是有事等着你。从我懂事以来,我是很少看见姐姐们休息过。除了天气十分恶劣,如下大暴雨,就有休息的可能。下个小雨中雨,杂屋里有蓑衣、斗笠伺候,还得卷裤角下田。
那年,我高中毕业回到队上,大约做了差不多一年的农事。在我的印象中,我最不愿听的就是队长的哨音,只要听到哨子响,就得“噔噔噔”地往晒谷坪上赶,然后等待队长分工。
但唯有一次,队长的哨音,听了后,让我欢天喜地,乐癫癫的。前一天晚上,我二姐在队上开完会回来告诉我们,明天过小年,队长决定,要杀猪宰羊,请队上男女老少一起喝酒吃饭过节。当时母亲听了后,笑着说:“真是和尚拜丈母——头一回呢!”。
第二天一早,听见队长的哨子响,感觉是那样的动听悦耳。不一会儿,全队上下已在队部忙得不亦乐乎,喜气洋洋了。
过了那个小年,我们很难听到队长的哨音了,因为,分田到户,联产承包的脚步已向我们款款走来。而真正的年味,也从那年的小年开始了。
2019-01-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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