腊月二十九，家家蒸年糕、贴春联、请祖。娘等三儿回来，等了一整天也没等到。中间娘去村口张望了好几回，两眼望穿，人影都没看见。这很反常，娘不高兴了，脸拉得老长，脸色阴沉得就要下雨。

好在老大老二领着老婆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的年礼赶回来了。礼品拎给娘，也拎住了村里人的目光，讨娘高兴。这些东西村里的小超市也有。娘说，没城里的牌子货高级喜气，终归上不了档次。

娘好面子，图人家夸她儿孙孝顺好福气！算个心理享受吧。

老大老二眼瞅着娘仍在生闷气，心里不禁埋怨，这三儿太不懂事！娘一年到头就这点念想，天大的事也不该往娘的头上泼冷水啊！

娘不是不讲道理的人，平时也没什么讲究，只要求过年这几天都得回来。一大家子人守在娘身边，团聚团聚，热闹热闹。

三兄弟在城里安家后，都想接娘去城里过年。娘嫌弃城里的房子太小，吃顿全家福便各奔东西，过的哪门子年？不如乡下喜庆热闹。

娘在哪，家就在哪。过去家里蒸饭，用木板拼造的圆形木甑，蒸一顿吃三餐，三兄弟在一个甑里盛饭。娘望着儿子们狼吞虎咽的吃相，笑眯眯地说，娘就是甑腰上的那道箍，箍不断木板不散，饭甑就在。

三兄弟只有和许许多多进城的新市民一样，年年领着老婆孩子拎着年礼往老家跑。城里的年反而显得空落落的，冷清不少。

等到天黑透了，三儿一个人回来了，两手空空，一脸颓相。娘见了更不高兴，板着脸不理他。娘说过，出门在外，都得给我收拾得体体面面、风风光光回来。不要让人说一派栖惶相，打娘的脸。更不能跟做贼样偷偷摸摸溜回来。全都忘了？

老二两口子连忙进厨房为三儿热饭热菜，大嫂给端来杯热茶，老大拉三儿到一旁说话。问清后，过来告诉娘，老三家里扯大皮、吵大架，老三媳妇赌气，不肯回来过年。娘听了，铁青着脸没吭声。

虽说都是娘的儿子，手心手背都是肉，娘最疼老三，素来偏心。就连过年拿压岁钱，娘给老三孩子也拿得最多。要么说书读得好，要么说这次比赛又得了个第一……娘总能找到理由，不由你不服。

大年三十一大早，娘指使老大去把老三媳妇和孙儿孙女们接回来。娘说，告诉老三媳妇，打算好好过，就回来跟娘说，娘不糊涂，自有说法。年礼，必须的。我不能让她两口子坏了规矩。

娘当过村干部，管得了大家，还怕管不了小家？笑话！

娘亲自下厨掌勺操办年夜饭，老大老二媳妇帮忙打下手。食材是娘早就准备好的，谁爱吃什么？不吃什么？娘心里记着，清楚得很。

年夜饭上桌，人总算到齐。老二点燃鞭炮，一炸到底，响彻院落。全家人围坐张大圆桌傍，围在娘的左右，欢声笑语、喜气洋洋。老三两口子虽没坐到一块，但也没横眉冷对，娘的脸上终于露出了笑容。

吃完年夜饭，打牌的打牌，看电视的看电视，三个儿子陪娘守岁唠嗑。跟娘说说一年来的成绩，家里家外的大小事情。娘如同个大领导似的，微微颔首，不时加以评点。

一年长长，儿子们向娘奉上孝敬钱。拿多拿少，没作硬性规定，全凭自觉自愿。老大拿的那个信封，鼓胀得如条罗非鱼。

娘并不缺钱，爹因公去世的，娘每月能领份抚恤金，还有当村干部的退休工资。栏里有猪，院子里有鸡，菜园里有吃不完的菜，娘能花多少？

娘要二次分配，亲戚六眷、乡里乡亲谁家有个急难，娘都要去搭把手。谁送娘一只鸡，娘老想着还人家一只鹅。

新年的钟声敲响，在震耳欲聋的鞭炮声里，晚辈们都来给娘拜年，祝娘健康长寿！娘早已准备好压岁钱，每人一个大红包，恭喜发财！一人一碗团圆蛋，祝福来年全家人圆圆满满。

接下来几天，娘叮嘱三兄弟出去拜年。不断有人拎着年礼也来跟娘拜年，娘将那些礼品换来换去，换来的是亲情人情。

破五这天，娘突然找三个儿子商量，趁这几天都在家，人齐时旺，正好做寿。娘生日早过了，正日子不做，现在补办？怎么说都欠妥！娘怎么想起一出是一出呢？

娘说商量，只是知会一声。娘在，还轮不到你们说话。娘的主意才教大着哩！谁敢顶撞？

幸亏如今乡里办酒，都是餐厨公司一条龙服务，各种食物发个微信过去立马送到，用不着犯难。一切安排得比预想的还要妥帖。

娘平素人缘好、随礼多，来贺寿的人还真不少。娘精神焕发，端坐首席上。晚辈们拜寿，众宾客频频上前敬酒祝寿，儿子们挨桌一一回礼，着实让娘欢喜了一场。

办完寿筵，娘催促他们出门，同城里接轨，该干什么，干什么。娘给每家都准备了一大堆土特产，娘知道他们都好这一口，城里想买都买不到。

娘硬撑着身子送到村口，娘毕竟上了年纪，连日的劳累早已够呛。临别时娘当着三兄弟的面，将一沓钱交到三儿手中。拿着回去把店子做大做全点，生意有赚就有赔，再不允许整亏了就两口子扯皮吵架啊！娘给谁，从不偷偷给。

老大和老二并不眼热计较，三儿跛了条腿，是娘捡来的弃婴，至今也没找到亲生父母。

春和景明，春风拂面，山上的报春花开得艳丽。三个儿子领着老婆孩子，拎着大包小包的土特产返城，等待着下一个年的来临。

娘用衣袖擦了擦眼睛说，只要看到全家人平平安安回来，就是给娘最好的年礼！

2021-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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