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个世纪六七十年代,那时候破四旧,节日里一切民俗的仪式都不准搞,更不准搞迷信活动。对母亲来说,端午节最忙,而且她坚持着她的迷信。
对我们孩子来说。端午节不仅可以吃粽子,更重要的是可以下水游泳了。四五月份稍微热一点的日子,我们就会迫不及待地下水,这时母亲总是追到塘边催我们上岸:“还没吃端午粽子,小心落水鬼。”于是,在我年幼的心中,端午节是游泳的时间节点,我们期待它就像在课堂上期待下课铃一样。
那时家里穷,没钱买糯米,为了让我兄弟俩吃到粽子,母亲会用粘米或高粱和人家换一点糯米,再掺上三倍的粘米,用石灰水泡一泡,用新采的笠叶包得精精致致的,端午节头一天晚上就煮好,这种粽子虽然没有别人家纯糯米粽子那么糍和,但我们依然吃得津津有味。
母亲是文盲,她是从祖辈代代相传中得知五月初五是毒日,是避毒、避鬼、防病的日子,所以,她非常严格地遵循传统对待这个节日。
那时候乡下蛇多,母亲会在屋前屋后种上凤仙花和七月黄姜等防蛇植物。端午节那天,她会用竹叶蘸着泡了大蒜的雄黄酒绕着房子洒一圈,“洒了雄黄酒连白蛇精都不敢来。”这应该是她从《白蛇传》中得来的逻辑。吃午饭的时候,大人喝一小盏雄黄酒,小孩子不喝酒,就抹一点到手臂上,再用酒拌一点雄黄粉在我们兄弟俩额头上点一颗雄黄印,母亲说这样就不怕夏天的蚊虫了。
母亲在端午节最重要的工作是防鬼,特别是“落水鬼”。母亲总认为,小孩溺水是被“落水鬼”抓走了。传说端午节是“落水鬼”进屋的日子,所以母亲格外提防,想方设法要把“落水鬼”挡在门外。弟弟六岁那年,算命先生说弟弟带“水煞”,母亲紧张得不得了,急忙跑回娘家请道士画了几张符,滴上雄鸡血,在端午节的前一天贴在每张房门的门柱上。家里的大门尤其重要,母亲会提前两天在门楣挂上艾草、菖蒲和葛藤等乡下传统的避邪植物,另外,她还会在门框上挂一块旧渔网,“有了它,落水鬼就进不了屋。”母亲很有把握地说。
端午节前后几天,我家大门装饰得像个山洞。文革时期,这种装饰是要挨批斗的。记得有一年,生产队一位积极上进的小青年跑来我家,批评我家搞迷信。因为成分不好,爷爷和父亲吓得不敢出声,母亲仗着娘家三代贫农、堂兄是大队治保主任的势,主动承认:“不关他们的事,我挂的。”小青年给母亲念了一通毛主席语录,要母亲摘下这些装饰;母亲不断地做检讨,说自己没有认真学习,觉悟不高,下次要改正云云,但就是不动手摘。小青年只好亲自动用“革命的手段”去扯渔网和葛藤,突然,母亲像触了电,发疯似的扑了上去,连推带抓、连哭带骂,硬是把小青年推了出去。那架势,就好像把小青年当成了“落水鬼”,就好像是要奋不顾身从恶魔口中抢回自己的孩子。小青年也被这突如其来的场景吓蒙了,只得悻悻离开。
过完端午,母亲会收好这块旧渔网,像珍藏一件秘密武器,来年端午再拿出来挂上。这样年复一年,一直挂到我们兄弟成年。
那些年,总有一些小朋友笑我家搞迷信,让我觉得丢人现眼,我也为母亲这些愚昧的做法感到不解和羞愧。后来在城里参加了工作,传统节日的气氛越来越淡,倒是慢慢地怀念起儿时的端午节来,更怀念母亲那透着笠叶和石灰水香味的粘米粽子。再后来,自己做了父亲,也慢慢地理解了母亲当年的行为。作为一个没文化的农村妇女,母亲的端午节不可能有纪念屈原这么高雅的文化内涵,在她有限的认知水平里,孩子的健康平安才是她节日文化的全部。
如今一到端午,我会在门楣插上艾草和菖蒲,在母亲遗像前燃上香烛、供上粽子,以我们民族最传统的方式缅怀我的母亲,无关迷信。
2018-06-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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