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天报到的地方竟不是我们九班的教室,是在头排教室与老师宿舍之间的那条通道上。一张桌子,一条凳子,摆在离老师宿舍门口不远的地方,那里坐了个面色黧黑的老师,他说,九班同学来我这里报到。就到他那里报到,完了,各处看了看就回家了。
并无好看的,一个大操坪,前有两排教室,简陋得像厂棚,后是一个空空洞洞的大礼堂,礼堂的一头是食堂,逼仄得很。两幢教师宿舍,矮得似乎着力跳起便摸得到屋檐上的瓦片。有几个乒乓球台,红砖砌成,水泥筑就。有个篮球场,在校区的外面。仅教室地面用三合土勉强筑了一下,其余,脚下都是红土。
第二天,我们坐到教室时,走上讲台的不是那个黑面老师,是另外一个。这个老师说,我姓刘,叫刘湘云,你们的班主任,也是你们的数学老师。刘老师清瘦,肤白,高鼻子,高颧骨,牙齿紧实,喉结突出,眉宇间的“川”字深刻,说话语速快,有唾沫星子从不断开合的唇间飞出。他说,前两天我住院去了,今后就是我来管你们了。一个“管”字,一脸蛮相,对未来日子的诚惶诚恐已经在我们心头漫延。果然,刘老师的严肃、严格、严厉是少有的,至少在新市中学绝无仅有。让我们感到意外的是一次劳动课,挖土,一个同学的锄头竟然飞舞到刘老师头上,他左额角擦去一块皮,“多事”的同学顿即脸色惨白,大家以为老师会当场发火,没有,只是到医院上药,打了个“补子”。那同学提心吊胆过了几日,见没事,又活蹦乱跳起来。
黑面老师上物理课时来了,才知他是我们的物理老师。他讲课开始声音极细,想听课的,不竖起耳朵不行,注意力自然集中。不想听课的,这微弱的如蚊子嗡嗡叫着的声音正好是及时的催眠曲。眼前昏昏欲睡的人一多,他突然将声音提高八度,出口的话如同炸雷响起,有人从梦乡里回转身,有人躲在课桌下揩口水。
教我们语文的是位女老师,姓左,长沙人,似乎从来就是横着长的,横着长的同时顺带着长出一个不高的个子来。见着她像企鹅一样划来划去地走路,真想去帮忙,但这忙怎能帮得上呢?去过一次她的卧室兼办公室,很小,但很整洁。一个小圆桌上放着一本书那样大的镜框,里面嵌一个年轻女人的彩色相片,小圆脸,细颈项,一对羊角辫,小巧轻盈的样子煞是可爱。这就是年轻时的左老师!相片这样摆着,便懂老师何等怀念先前的时光。左老师走起来是艰难,但挺胸,昂首,眉宇间是凛凛不可辱没的正气。课堂上,左老师更是自信爆棚,范读篇章,分析课文,讲解词句,组织学生讨论,声音朗朗,章法节奏严丝合缝,张弛有度,很少有人不跟着她的情绪走。
我们的化学陈老师是位大帅哥,中等偏高身材,四肢健美,皮肤白净,温文尔雅。字写得劲道潇洒,黑板上的板书干净整洁。
英语老师最有趣,姓黄,高挑单瘦,一头篷松漂亮的卷发,平常斯文严肃,一与人交谈或一走向讲台,便眉飞色舞,神采飞扬。因常有夸张的表情,抬头纹特别明显。课堂上,读起英语单词或是句子来,声情并茂,至于精准不精准,谁晓得呢?或许他自己都没底。听说,他本不是学英语的,略懂而已。那时候的高中,其实没几个专业老师,基本上是稍会什么便教什么。见过他打乒乓球,有专业队员的范。见过一次他唱《洪水湖水浪打浪》,是后来在电视里看到的专业演员的姿势、气势和水准。他有一手自创体毛笔字,那时人人喊好,后来提倡练古帖慕古韵,便觉得他的字过于圆滑了。
那时,我们的课表上每周除了有两节劳动课,还有两节农常课,有课本,讲土壤、气候、种子和嫁接、种植、防治作物病虫害等基础常识。任课的是位女老师,姓张,醴陵人。
体育老师是位壮汉,皮肤黑红如老农,姓刘,家在县城,只听得老师们叫他“猪仔乃”,不喊本名,不知是不是他壮硕食量大的缘故。刘老师只穿运动衫,一套老红,一套深蓝,轮着换。每节体育课,先必做准备动作,活动颈椎、腰肢和四肢。有同学进入正题心切,对做预备动作采取消极姿态。他就说,我喊个不停,你得做个不止。他喊的是节拍。他也舍得做示范。一切有板有眼,韵味十足。一次,训练投掷手榴弹,在七八十米远的地方,放一瘪气的蓝球,让我们轮流朝它投,看谁能中。一节课下来,就我中了一次。“啪”的一声,就投中了它。手榴弹在空中飞着的时候,我就知道它会中的,它太不近不远不偏不倚了。两年高中时光,就干过这件漂亮事。“啪”的那个声音至今常在耳边回响。刘老师组织了学生篮球队、排球队,排球队在全县比赛中得过名次。后来才知道,他在湖南师大读的是数学系,本应教数学的,就因体育老师每月可另补15斤粮食,才争着教体育的。
时至今日,这些老师大多不在了,心里,他们却一直还是先前那个模样。
2020-12-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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