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怕出名猪怕壮”，那是名人们的感叹，我们这些无名小卒，就想有点名气。当兵的时候，我就特想出名。20世纪80年代，我在广东龙川当兵，部队培养军地两用人才，我是连队文书，学点什么好呢？那是一个崇尚文学的年代，作家是最神圣的职业，就是连队的报道员都令我眼热，他隔三差五能收到一张小汇款单，更吸引我的是他那“钉”在报纸角落上的名字。于是，设法同他套近乎。此兄姓王既好为人师，又爱卖关子，碍着文书的面子，还是借给我几本新闻写作之类的书。我便偷偷地做起了记者梦。一年下来，稿纸用了几本，退稿签都收了几十张，充其量不过在团广播室发了几篇大作。

当时，连里炊事班有个老兵，姓刘，江西人，都叫他老表，老实肯干，是有名的“老黄牛”。几次回家找对象都没有成功，女孩嫌他是个“伙头兵”。连里知道后，要给他换工种，他却说：“就是打一辈子光棍，也要当好‘伙头兵’！”王兄几次想采访，他都守口如瓶，对我却和盘托出，他的事迹令我很感动。我连夜赶写了一篇报道，标题是：五个对象未成功，照样当我伙头兵。为了加重稿子的分量，不仅编造了情节，还越权给他立了个三等功，端端正正抄好，《战士报》《江西日报》各寄一份，接下来就是天天盼报纸，找我的文章、我的大名，像热恋的人盼情书。一周两周过去一无所获，便开始嘲笑自己，癞蛤蟆想吃天鹅肉。

当我彻底失望后，有一天，战友从《战士报》上发现了我的文章，我迫不及待地抢过报纸，真的是我的文章，从标题到内容几乎一字未改，我第一次看到自己歪歪扭扭的钢笔字，变成方方正正的铅字，我的视线透过泪水，一遍又一遍地亲吻着每一个散发着油墨芳香的字迹，这字里行间饱含着自己多少个不眠之夜啊！终于成功了，还不是豆腐干那么一小块，而是一大块，足有书本那么大。

老表比我更高兴。他不太注意文章的内容，只是兴奋地寻找自己的名字，一个战士推了他一下：“老表，你得请客，一下子扬名四海。”老表连连点头：“对、对、对，首先要请文书。”

正当我沉浸在成功的喜悦之中，指导员拿着报纸进来了：“江剑阁，你发稿通过谁啦？谁叫你这么写？”。

我答非所问：“都……都是老刘讲给我听的。”

不知何时，老王走过来，拍拍我的肩膀：“老弟，够损的啊，人家出丑你出名。”然后转向老表：“傻帽一个，还要请客。”

老表愣了一下突然变脸，指着我：“你……仗着有文化欺负人！”把报纸往我脸上一摔，一跺脚：“我告你！这是假报道。”这种典型的村野式的吵架动作，惹得大家哄堂大笑。

第二天，政治处打电话问指导员；“你们什么时候给刘跃进立的三等功啦？”弄得指导员哑口无言，把我叫去臭骂了一顿：“你小子想见报都想疯了，还编假报道，看你吃不完兜着走！”我这次出名的后果是，全团通报批评一次，处分一个，捎带得罪了一个好朋友。

我发誓不再写那倒霉的破报道，没想到几天以后，又收到江西某报寄来的牛皮纸信封。我偷偷看了一眼，赶紧把报纸藏起来。但是，纸包不住火的，老表接二连三地收到报社转来的信。开始，他吓得够呛，交给指导员处理，以为是家乡人找他的麻烦，指导员拆开信，哈哈一笑，原来是地方女青年的求爱信。

算他有良心，第一个想到我，他的脸皮足有城墙厚，居然捧着一封封火辣辣的情书来找我，本来不大的双眼被意外的喜悦挤成了两条缝，一进门又是检讨，又是作揖，我好气又好笑，往日的嫌隙早已抛到九霄云外。这个在感情上屡遭挫折的大龄青年，担心那些既有文化，又有模样的好姑娘，要是知道我的报道有编造成分，还是逃脱不了责任的。我呢，俨然过来人的样子：“你不如照实回信，既可以考验一下对方的感情，又可以以你的坦诚进一步打动芳心，还为日后留下退路，这叫一箭三雕，你懂么？”他佩服得五体投地，点头如同鸡啄米。

还真被我言中，果然有个姑娘死心塌地地恋上了他，很快结成了终身伴侣。我的处分决定也撤销了。用指导员的话说，这叫：坏事引出了好结果。

令我遗憾的是，可能是因为第一次出名就出师不利，落得个偷鸡不成蚀把米，此后虽然笔耕不辍，但到了淡泊名利的年龄，还没有写出所谓“出名”的作品。

2020-08-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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