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儿时家里穷得不行,吃不上好的用不上好的,常常开学还凑不齐学费,父亲为了挣钱几乎什么苦力活都干过。
有几年他跟着大姨父去山中烧炭,那时山村里还不时兴电烤炉,也没人家里有空调,家家户户都有炭盆,靠着炭火取暖。大山里丛林茂密,群山叠嶂,冷气和湿气特别重,靠山而居的冬天真是凛冽异常,怎么也比城里冷上三五度,为度过寒冷异常的冬季,炭火是必不可少的。
但那时炭价不高,十多年以前的炭价是一百斤二十多块钱,部分运到山外的集市,也有联系好的外地人开着拖拉机三轮车和卡车来买。虽然如今生活条件好了许多,但也有烧炭人,炭价一百斤一百五十块钱,十几年来,涨了七倍之多。
烧炭的艰苦程度只有烧炭人自己明白。我对炭有着温火般亲切的感情,那里头包含着我的父亲、家人的爱,象征着整个冬天的温暖和新学期稳妥的学费。
他们一般秋天就开始准备这件事,等到冬天来临天气寒冷炭已经烧好,这时便可拿到集市上卖掉,越早越好,可以有个好价钱,也不愁无人问津。
烧炭要先砍柴,选木材有讲究,要选经烧的,无烟的,气味无毒的。各种木材烧出的炭不太一样,木材的大小,材质,都决定了炭的成色和质量。选好木材要挖窑洞,大约普通农家小灶房那样大,大小根据木材与炭的多少而定。拿来烧炭的树干全部劈掉枝杈,然后一根根码好竖在里面摆放。
窑分两部分,一边专门烧火,烧火洞旁是放木材的,中间隔开,窑的上面用泥土封紧,烧火洞上方留一个烧火眼,火就是从那个洞眼进到里面的。另一旁放木材的地方留两个大洞,一个进火一个出炭,窑顶留一个小洞出烟。如果是大窑,出四五千斤炭的话要烧火两三天。炭窑里面的火是从上烧到下面的,看到出了黑烟就是里面的木材都成了炭了,可以熄火了。封死所有窑口小洞,静止十天半月,完全冷却之后,便可出窑了。
他们那段时间几乎全在山上度过,早出晚归,用那种老式搪瓷大杯子装着饭,带过去吃一天,当然还带点稀粥花生地瓜充充饥。经历挖泥、打窑、砍柴、运木料、劈柴、堆木料、封窑,再砍柴、烧火、开窑、装炭、运炭下山、卖炭的复杂过程。
当然火候是最重要的,烧得不好,容易有坏炭,烤火时易出烟,熏得眼泪直流,这样的炭一出手,自然是砸自家信誉。“响炭”是我最喜欢的,烧出来笔挺明亮,纹路清晰,炭面发出黑绸带的光泽,烧起来也没有烟,烧到木炭开裂时甚至能听到清脆的声音,因而叫“响炭”。
每天在山中来来回回,苦累难耐,还一头烟灰,尤其秋末初冬,山气阴冷,林中晨露还多,走一遭都得湿透,浑身变得重了起来,山路不好走,运木材是艰难的。从要烧成炭的比较成材的大根木头,到拿来烧炭的柴火,一根一根,一把一把,全都是生生扛过去的。
几千斤炭烧出来很不容易,总要在大窑前守候几天几夜,时刻小心,因为最危险莫过于山中之火,一旦走火,一窑子的木材烧起来,在大山之中,后果不堪设想。就曾有一位烧炭时出了差错的,最后进了班房。除了炭在烧的时候要小心,炭烧好之后出窑也要小心,一根根码好,不可断裂,不可破碎。全都整齐装好入袋,安全地运下山去。山路崎岖,丛林中荒草遍地,有些路还很陡峭,一大窑炭通常几千斤,为了将所有的炭安全并且不遭碰碎地运下山去,其中艰辛,难以言表。
我永远忘不了父亲和姨父挑着木炭从山里出来的样子,崇山峻岭,人如一粒蚂蚁在青山葱茏中缓慢移动。等到天黑,他们将所有木炭堆放于柴房之后,洗干净手和脸,坐在木桌前喝酒吃菜嚼着花生米,那种对生活的满足和朴实,真是感人至深。
这个时候,我的外婆和姨母在灶台前忙活,一边烧饭,一边将新出的木炭放进火里烧红,夹出来放在炭盆里取暖。我父亲和姨父烧出来的木炭都非常好,燃透时那种晶莹的红色,宝石般耀眼,煞是好看。
后来姨父去世了,五十岁就走完了他不幸的人生,他和父亲一起去山中烧炭的日子我永生不会忘怀。如今那样的穷困都过去了,这十年来父亲再没去烧过炭,那些艰苦的岁月已经过去了,逝去的人也永远不会回来。
2018-10-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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