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来瘸叔是不打算新年出行的，屋里穷得叮当响，哪儿那么多讲究？

年前，眼镜三毛来送年货，怂恿他说：瘸叔，新年只要你第一个出行，包你捡到宝贝。若打空转身？我封个大红包赔你！三毛说这话时紧盯着瘸叔，镜片后一双小眼睛闪闪发亮。灶台上焙的那封满地红的万字鞭，就是那天他带过来的。按照老祖宗留下的规矩，新年出行，鞭炮要一炸到底，万万不可中间熄火，炸哑。

这儿至今仍保留着新年出行的习俗。沿着村边转个圈，惊喜中捡回件颇具象征意义的物件，也有预先藏好的，讨个好彩头，求得一年的好兆头。

瘸叔打开门，炸响鞭炮，一股冷风扑面而来，让他打了个寒颤。伸长的脖颈赶紧缩了回去，手连忙绾进大衣里，身子一趔趄，心里打起退堂鼓：自己几斤几两算得清楚，能有甚好兆头？

但一想到三毛那双闪闪发亮的眼睛，若是看到他并不领情，出个行都畏缩不前，不知会有几多失望。日后恐怕还会说他稀泥巴糊不上墙，刚吃完炒菜，就忘了锅铲。不是说有宝贝嘛，看看到底是啥宝贝？想到这，瘸叔一高一低的步履便迈进了冷风寒夜里。

瘸叔走出屋场坪，见前方影影绰绰中有两具黑影立在路中间，这么早谁会站在寒风中等他？吓一大跳。莫非是传说中的小鬼挡道？硬着头皮走近一端详：两捆半大小子高的棍子柴，死沉。估摸着是三毛弄的，柴财谐音，愿他今年发财，过上好日子。

去年瘸叔走背字，养猪猪瘟，养鸡鸡死，养鱼，一场山洪掀个底朝天，倒霉透顶！虽说这些都是三毛捣鼓来的，但他却从此一撅不振，打不起精神。希望的火苗在心里也一点点熄灭。瘸叔叹气说：命里只有八角米，无论如何不满升。咸鱼翻身？想都别想！索性打起懒主意，反正现在政策好，干脆等着吃低保。三毛三番五次来劝他，三毛说破天，瘸叔也不为之所动。

三毛是大学生，读一肚子的书，却把人读呆了。这些年村里人象中了奖似的往城里跑，瘸叔要不是小时得过小儿麻痹症，一只脚长、一只脚短，也会跟着跑的。三毛却从城里踅回了村里，看到瘸叔没起色，总想帮一把。

这两捆哑巴柴棍，未必就是三毛所说的宝贝？也太平常了吧，鬼才稀罕！诓他来吹北风，就这宝贝？黑暗中瘸叔鼻子眼里重重地哼了声，一脚将其踹倒在路旁，十分恼火，恨不得立马转背打道回府。

新年出行，要的是一路顺风走到底，最忌讳的是打转走回头路，风架着瘸叔只有继续前行。

再往前走是眼山塘，更是个大风口，勿论是顺时针出行，还是逆时针出行，想绕都绕不过。

走在山塘的堤坝上，果然风更大，呜呜的叫。凛冽的寒风如割肉的刀子，一刀一刀割在瘸叔脸上，辣痛。如今村里人少，山塘无人管理，堤坝上的灌木丛长成了小树林。风刮得路旁的树枝像拿着无数根鞭子，毫无情面地死劲抽打他，抽得他抱头鼠窜，样子十分狼狈。

突然眼前掠过道白色的弧线，如同沉沉黑夜里的一道闪电，一条白练从水中一跃跳到了堤坝上，刺亮。猝然惊愕，寻去定睛一看：树枝下一条大鱼活蹦乱跳。瘸叔只觉得血往上涌，心都快跳到了嗓子眼上，不顾一切地扑了上去，手忙脚乱中抱住这条大鱼就往家跑。兴奋得一路狂奔，大声喊道：我抓到大鱼了！年年有余！年年有余！

瘸叔高一脚低一脚的刚跑到屋场坪里，还没进屋，朦胧中只见三毛匆匆赶来。老远就冲他道喜：恭喜瘸叔！贺喜瘸叔！鲤鱼跳龙门，好兆头啊！好兆头！话没落音，就掏出手机拉着瘸叔与鱼，来了个新年自拍。贴着瘸叔耳根意味深长地说：这鱼哟，市面上稀罕得很！

彤云密布的天空终于绽开道缝，泻下线亮光，瘸叔这才看清楚怀里是条金丝鲤，翕动的腮帮上还系有截被扯断的细线……抬头再看三毛，镜片后那双小眼睛里有两颗亮亮的泪珠滚动。瘸叔再也控制不住，破天荒地当着小辈的面痛哭起来。

这时天已大亮，静谧的山村里，出行的鞭炮声渐次响起，此起彼落，如阵阵春雷……

2018-02-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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