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重逢

2022年01月20日 10阅读 来源:株洲日报
他流落到这个小城,即在城郊租下住房。安顿好后,驾着小平板车,沿着滨江大道驶去。

小平板车是特制的,简单、粗糙:一块两尺见方的钢板,下装四个轴承。他坐在垫着破棉絮的钢板上,两条粗短的残腿像两截炮弹筒,平搁在小车前面;两手各握一根短棍,似划动双桨,撑着地面行驶。

江水滔滔,晚霞映天,凉风习习。一家饭庄在门前的路边摆出了几套桌椅,招揽生意。小车溜到结算台前,他高高地托起手掌:“老板,行行好吧。”

结算台也是刚摆在路边的。一张带抽屉的小高桌后,站着一个身穿席地长裙的老板。四目对视,两人都惊呆了。

他俩曾同在广东一家服装厂打工。他管着一条生产线上十几名工人。她刚进厂时,什么也不会,在他管辖的这个班里钉纽扣,最无技术含量的活。那时,他春风得意,每天颐指气使,老喜欢训人,但待她,却那么和声细语,体贴入微。她太美了,圆圆的脸盘像一轮皎洁的明月。他老盯着她,总觉着看不够。那天下了夜班,他在厂门口的小吃摊上找着她。她正在吃夜宵:两个馒头,一小碟榨菜。他心里酸酸的,觉得这有啥吃头呢,硬拉起她,走到一家餐厅,叫了两份木耳肉丝面和两罐饮料。此后,隔三差五地邀她吃夜宵。每次吃罢,他老去吻她。她咯咯地笑着,左躲右闪,但总没逃过他的袭击。

这私企的职务来得快,去得也快,都是老板一句话的事。突然一起生产事故,他被开除。没多久,她也辞工回家。从此天各一方,杳无音讯。

一别十二年,岁月把他和她之间的距离拉大了。十二年前的那个晚上,在那间包厢里橙色的灯光下,他曾手捧玫瑰花,跪地向她求婚。此刻,也是这双膝盖,却是匍匐在她跟前乞讨。

她愁眉苦皱:“哥,咋样了?”

无地自容,只能含糊其辞:“唉,一言难尽。”

她即大声向后厨吩咐:“来一碗木耳肉丝面,多放点醋。”

“不用不用。”难得她还没忘记他的嗜好,但他受不了这种施舍。她已不是那个温情脉脉小鸟依人的山里妹子了,居高临下,一副老板的派头。

艰难地沉默了一许,她两眼波光粼粼的:“哥,你就在这里干些活吧?”

索性就驴下坡:“我这状况,能干啥哩。”

“洗碗。有三个洗碗工,你只管洗,她们给你搬。”

他摇了摇头。

泪水溢出了眼眶:“切菜也行,靠着案几坐着切。”

他又连连摇头,只想快快离开这个是非之地。

“总不能这样活一辈子吧?”痴情女子负心汉,泪水哗哗往下流,几乎在哀求他:“那么你替我结账、收款,腾出我去干活。”

“咋能叫老板去干活哩?”

“啥老板不老板的。这店以前是我表姐开的。洗碗、切菜、和面,我啥事都干过。”

他只好又打出悲情牌:“我咋能比得你呢。”

“咋不能比?”她呼啦一下子掀起裙子。裙子下是一张特制的圆面独凳。小巧的凳面,上面有一圈很精致的不锈钢围栏,箍着她囫囵的臀部,下面六条细长的凳腿,呈放射状地撑开漂亮的裙摆,立于地面,替代已完全失去的双腿。给人一种错觉:她老是亭亭玉立地站着。

他惊出一身冷汗,恨不得一头跳进河里淹死;然后挪了挪身子,拔腿欲跑,但弯曲的膝盖却被裤筒牢牢地套住了。

他的罩裤也是特制的。裤管粗大,似两条口袋。把膝盖弯曲,大腿和小腿叠合,分别塞进两条裤管里;脚腕交错,垫在屁股下坐着。裤管口细小,露出两块碗大的膝盖顶,恰似高位截肢康复后的断面。这种假象,颇能感动人,每天都有不菲的进项。

“腿残,并不可怕,怕的是心残,志残……”她突然打住话头,细细地把他瞅了瞅,杏眼圆睁,一声断喝:“苟魏生,你个混蛋,好好站起来!”

走南闯北,从没穿帮。神差鬼使,瞎碰上她,却被识破了机关。他甩下平板车,逃命似地跑,一口气跑了很远很远,总觉得脊背发凉,那两道锥子似的目光老在盯着他的脊梁,扎在他心上,无论他跑多远。

2018-02-23

00:00:00:0刘正平■原载《文艺窗·攸县版》14228290c1422829.html2重逢/enppropert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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