珍

我大概做不到在我年轻的时候完全不焦虑。有时我会设想十年或二三十年后，那个时候我就能做到吗？也许比现在更好。但有一种东西的存在将使我不可能完全地陷入永不焦虑的安逸。

阅读，思考，去见那些死去的伟大写作者，这些事将影响我的一生。我已经预见到了某些事，任何人能感知一部分自己无法对抗的力量，与它互生互斗，不能一劳永逸。

阅读使我们恍惚的头脑更清醒，使我们的粗暴的语言更灵性。

今年的上半年我在长时间宅家过程中阅读了一部分耽搁多年的书籍，它们一部分在当时并没有使我产生触动和影响，但在几个月后，当我反思内心的得失，一种力量突然产生作用，就像运动或健康的饮食，会在未来某天发挥它们的威力。那些读过思考的东西突然显现它们自身，使我在黑暗中与之融合，我脑中的混沌闪了一下，懂了某些东西。虽然不是钞票或礼物那样的所得，却让我感到踏实和惊喜。之后我重新阅读茨威格，加缪，布朗肖，萨特，克尔凯郭尔，齐奥朗，维特根斯坦，薇依，君特·格拉斯，库切，罗兰·巴特。之前令我排斥和不解的地方，突然明朗了。他们的东西我都没完全读完，吃透是吃力的，我不做研究，这就全看心情，有一些很喜欢，有一些就像铜墙铁壁强烈地阻隔我，部分作家这个文本平易近人，而另一个却像怪异遥远的猛兽，深奥难解，我的倔强使我不愿放下某些对兴趣的作品，我觉得只是时间的问题，经过某个成长与累积的过程，某些厌恶与不懂的地方被理解了，我能将之与我的内心连接。

是我本身过于迟钝，还是必然要经历某些灾祸与思索？我选择了用问题回答问题，用难度解决难度。因为脑子的黑暗一部分是天生的蠢笨，一部分是懒惰。这种发现是很多年前产生的，走的那些可悲的弯路和愚昧的蒙蔽，我的人生常常陷入茫然，一旦我意识到自己的蠢和无知，我就要迫使自己去接受精神的改造，否则我死不瞑目，虽然极其地慢，但还是有成果的，然而一个疲惫又快乐的循环便是，越阅读越觉得自己愚蠢，不足，会去挣扎，基于底子的不太理解，想要阅读更多或更深，疲惫的循环但夹杂快乐与进步，如果因为灰心丧气而索性不读，那么也不能使人好受。

命运决定某些人必须读书，这是个连锁反应，由它带来的一切很难完全终止，否则生活就要陷入混乱，这是性格决定的，阅读是消除焦虑的一种方式，比放纵的快乐和麻木更管用，读书的快乐伴随大量的苦涩。如果你喜欢阅读的不是那些“全体正能量”的东西的话。

今年还读了卡内蒂，这是我人生中第一次大范围读他，他的好应该用一大篇文章来说，还有加缪的手记，布朗肖的哲学随笔，相比萨特冷淡坚硬理性，加缪就更温柔，他的哲学性如此文学如此人性，就像齐奥朗的神性。很多书还是没读完，有些书我会读十年，有的一晚上，我不想规定自己，也许读书也存在缘分与命运，如果在二十年前我遇到了某些别的作家，现在的我就不是这个我了。

电影是另一种画面的阅读，今年看了许许多多电影，但很难很快消化，当我想要在脑中回放它们，却连名字情节也想不起来，只觉得它们结实伟大，一种难以言喻的东西堵在我胸口。买了几本导演的书，目前还没读，我要放在我消化掉那些电影作品之后再去读，因为我有另一个顽固倔强的好奇心，会根据极少数艺术家的作品去推测他本人，比如在读完几十页梅尔维尔时断定他一定比激烈的波拉尼奥长寿几十年。这是无聊的事情，大多时候我只去领受作品，但有一些我可能会写下点什么，到时再去看他们的文章，我会核对我的所想与他们了解的自己是否有相似。

另外读完了亨利·米勒差不多一个专辑的作品，他应该出版过两套书，每套各十来本，我读的那套是1995年时代文艺出版社出的，封面硬纸壳，浓烈的以黑和绿为主色调的风格。我当初是一本一本在网上买来的，后来发现有整套卖的，比单本买便宜，分开买是因为我不确定那是不是我喜欢的，起初买二三本，读完觉得不得了，太好了，然后才去找剩下的，但有两本我到现在没有买，标题很色情，作家写色情暴力血腥都没什么，但我现在并不感兴趣，而且觉得读完八本暂时满足了。另一套没找到纸质，在读书群里找到些电子版，仍然很好。据说有人将亨利·米勒与巴勒斯相提，他们的才华都是凶猛锐利的，放一块可能是坦率野性重口的文风，但我个人认为，相比巴勒斯，亨利·米勒的思想和文笔更爽朗深刻，他的极端与疯狂更少，巴勒斯几乎是个语言行为上不管不顾的疯子，亨利·米勒更丰富温和，甚至典雅和哲学。比如《宇宙的眼睛》《巨大的子宫》《大瑟尔》《北回归线》等，如果只读到某些理性的篇章，你会认为他就是个自由深刻强悍犀利的作家，对了，我还读到了他的纯真，就像偶然在帕慕克，波拉尼奥与维特根斯坦中感受到的那样。一闪而过，令人动容。

2020-12-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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